杨局长礼节性的来送行,车站聚着三教九流的过客,谁也没有在他们身上多停留一秒。
“据说,周温就是在这里死的。”杨局长感叹着。
韦方低着头,轻轻地说:“是么?”
杨局长说:“是啊。他和单调一起逃到这里,不过他没有单调幸运,还没上车就暴毙了。”杨局长将听说来的事发现场绘声绘色地述了一遍。
韦方配合地笑笑,就像在听故事一样。
故事说完了,杨局长对韦方说:“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中的是同一种蛊药,为什么却是不同的结果。”
韦方歪着头,边想边说:“也许,呃……穗穗娘不是说她拿了两包药吗?也许他们吃的是不同的药。”
杨局长想,反正韦方是要走的,这时候,说什么都可以!
他告诉韦方:“穗穗爹死的案子,是王龙接手的,据说两人的死前差不多,可是张田富不是说他师傅炼的药不会马上毙命吗?真是奇怪。”
韦方依然笑着,他不想管,也管不了。浓浓的书生气息潜藏着对这片土地的鄙视与不屑,湘西继续落后吧,不相信科学的人们继续愚昧吧!我走了,再也不要回来,我受够了。
杨局长瞧着他冷漠的眼色,有些过意不去,他想让韦方开开心心的上路,便说了一件蹊跷的事:“你还不知道吧,村民们要傻子带路去找张田富生前常去的小木屋——我们也去过的。奇怪的是,搜遍了整个山头都寻不见。”
韦方果然心动了,但他只是抬了抬眉毛,不痛不痒,重复着那句:“是吗?!”脑子里却回忆起张田富死前那个诡异的场景,那把诡异的镰刀。
眼神空洞洞,曲线着穿过人群,不自觉地注意到车站卖甘蔗的小摊旁也摆着一把起锈的弯月镰刀。不仅目光被吸引,韦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向小摊走去,他就像是一块微小的磁铁,慢慢被吸引过去了,慢慢拿起了镰刀。
记忆里那把镰刀生满了黄锈,沾满了泥土,溅满了鲜血。红色的血,有些黯黑,顺着刀刃,缓缓下流。流过的地方,锈没了,土也没了,明晃晃如同新造的一般……
“喂、喂!”——韦方的思绪被一个粗暴的声音打断了,他一不小心,镰刀尖扎进了肉里,划了长长一道口子。回头一看,是小贩对他有些不满。
小贩见他手上被自己的镰刀划伤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拿回镰刀不跟他多一句废话。
杨局长走到他旁边,问道:“怎么了?脸苍白的?”
韦方想到刚刚的失神,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了上来,他急急拖了箱子,朝着巴士走去。跨上车门时,恍然觉得少了什么,于是,回头,冲了杨局长点点颚,算作告别。
还是少了什么!他的目光依依滑过旷着的停车场地,突然眼前明光一闪,接着,什么都看不见了。慢慢地,他睁开双眼了,可是看到的,都不是先前的画面——他看见穗穗爹在河边抽搐——他居然能看到穗穗爹死前看到的诡异画面,硕大的蛾子张扬双翅的时候抖落着簌簌地粉末,两只毛茸茸地触角,想要伸到他嘴里一样。忽然,蛾子不见了,一只巴掌大的蜘蛛停在他的伤口上,火辣辣的疼!他看见了蜘蛛眼睛里无数的自己,那个褐色的蜘蛛摆了摆纤细的腿,他看见了蜘蛛下腹的那个孔,那个孔里,千万根细丝在蠕动,仿佛随时要将他包围;然后,蜘蛛不见了,场景也换了,人头攒动着,但他一眼能看见一个胖子正在他抽搐,这个人很害怕,仿佛从小到大经历的恐怖事情一件件浮上心头,那种从内心涌上的寒意冰冷了一片土地。
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穗穗娘给丈夫下的是幻药,不致命,却是他命不好跌进水中,被水草缠身窒息而亡,给春儿下的也是同一种药,但是因为经过高温,药的毒性被膨胀,被扩大了,而广州三人中是同一种蛊毒,一种慢性蛊毒,但是周温……突然眼前各种各样小分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散,充斥着整个画面,阻止了他的思考。
朦朦胧胧,有人在叫他。韦方艰难地支起耳朵,是杨局长。眼皮即将合上的那一刹那又猛然睁开了,果然是杨局长!韦方在杨局长的瞳孔里看见了一个觳觫地人,是他自己!整个人被一种无形的力,从两边往中间不断挤压,身体越发地窄瘦了了,脸越发地长了,眼镜也越发地大了,这样的他,不就是第二个周温吗?
自己突然又能思考了,韦方艰难地笑了,他的眼皮向上翻着,露出大片的眼白,厚厚地医用字典从他眼前一页页飞快地滑过。
他想起来了!这样的状态,不是蛊术而是是一种常见的,急剧杀伤力的是病——破伤风!医书上说过,因裸露的伤口被感染而引起的一种死亡率极高的病,通常情况下,二十四小时后才会发作。是的,这是破伤风,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这种病菌在这片土地上如此凶猛,短短的数十分钟都足以取人性命。
当他从牙缝中颤抖地吐出:“破——伤——风”这三个字后,全身肌肉都放松了,他大笑着,他后悔了!
他曾经怀疑过破伤风,可是他自己把自己否决了,因为,那个时候,他居然很希望这是蛊毒在作怪!在客观面前,他一直是摇摆不定的,可是当事情在他臆想之内时,他便狂妄地认为他即是真理;当事情超乎想象的时候,他一方面着手调查,希望能给出科学的答案,一方面又希望真有鬼神之类来满足他的好奇与幻想;在他的想法遭到否定的时候,他便唾骂苗民“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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