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我的时候,礼貌而腼腆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然而当他把目光转向一边的晶的时候,却一下子怔住了,好像被雷劈到了一样,浑身动弹不得,脸上满是难以言喻的震惊和激动。
晶冲他点点头:“你就是久远?你好。”
蓝眼睛男孩的脸色由白转红,瞬间就红得像要烧起来,他的嘴巴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但又没说。只是飞快地低下了头,两手紧张地抓着衣服下摆。
“怎么了?”女孩也为这个腼腆的男孩突然出现的激烈反应感到奇怪,“你们认识呀?”
“不认识啊。”我老实说,转头问晶,“你们认识?”
晶看了看久远,久远的头低得更低了。
“不。”晶摇摇头,“——不认识。”
男孩全身震了一下,像是打了个寒颤。
他猛地抬起脸来,恶狠狠瞪着晶,脸色苍白。
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而他仍旧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紧抓着衣摆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在那里的同学——”不远处一个往礼堂外走的学生回头朝我们拉长了声音喊,“彩排已经完啦——礼堂要关门了——快出来吧!一会儿后台的灯关了你们可就看不到路了。”
“哎哟!这么晚了!”女孩惊叫起来,她转身拍拍久远,“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看久远摇摇头,她咧嘴一笑:“那就快回去吧。——你从后门走,那里离宿舍近。我就不跟你走了,我送他们。”女孩伸手指了指我和晶。
“好的。”我点点头,“谢谢。”
“谢谢。”晶也说,他又看了一眼蓝眼睛的男孩,“那,再见了,期待你明天的演出。”
转身没走出两步,身后的久远突然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晶的手臂。
我们都吃了一惊,回头看他。
暗淡的光线里,一瞬间我在男孩的脸上看到了近乎绝望的神色,闪着光的蓝眼睛哀哀望着晶,清澈的瞳仁里像是盛满了海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滚落下来。
“干什么?”晶显然也被这斥责般的逼视刺了一下,反射地退后了一步,挣开他的手。
高个子女孩也有些尴尬,连忙把我们往外推:“走吧走吧,真的很晚了。”
我们往外走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叫做久远的男孩还站在原来的地方,愣愣的,伸出来的手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昏暗的光下,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睛里落了下来,反射着细微的光。
告别了热情的女孩,晶把我送到宿舍楼前。
“你真的不认识那个人?”我还是有点疑惑,想起那个男孩的表情,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不认识。
“完全不认识啊,虽然我来过这个岛——”晶有点无奈地掠了掠头发。
“来过啊,”我想了想,“会不会是悠一认识?”
“不可能,我们只来过那一次,而且那期间悠一在休息,一次也没出来。”晶道,“行了行了,别逼着我回忆了,那一次来也没对这地方留下什么好印象就是了。”
“你被人卖过来的呀?”我斜眼看他,用看海鲜的眼神。
“你以为我开玩笑啊?”晶揪起我的耳朵就把我往宿舍楼上赶,“那次我差点在海里淹死了,满意了吧?”
“疼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滚!回去睡觉!”
一直到次日的公演,我才在那场精心彩排的压轴戏上再一次见到了久远。
压轴戏其实是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即那出改编自丹麦作家安徒生作品的《海的女儿》。故事讲述了小美人鱼救下落水的王子,为他歌唱并爱上了他,然而王子却爱上了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姑娘。小美人鱼用自己的声音向深海的巫婆换来了毒药,获得七天为人的机会,然而她的每一步都要像走在刀尖上一样疼痛。七天就要过去,得不到王子的爱的小美人鱼如果不把匕首刺进王子的心脏,就再也没有机会恢复人鱼的样子,而是要变成海上的泡沫。——故事的最后,小美人鱼只是把匕首投进了海里,在王子和姑娘的订婚宴会上,用她颠倒众生的舞姿,跳完了她的最后一曲。
老套的故事,全场却在音乐声中摒住了呼吸。
那个仅仅四天前刚刚出现在剧团的神秘的男孩,是个真真正正的天才,他在舞台的最中央,轻盈灵活得不似人间应有,一个旋转,一个跃动,像涌动的海浪般充满着生命的力量。
他像一尾鱼。
舞曲进入了最后的□,场下的观众掌声雷动,就连外校的参观团也禁不住发出赞叹声。真正的美,是惊天动地的。——我也十分惊讶地盯着舞台后面正拉近久远的面孔的大屏幕,久远脸上的表情,复杂而又微妙,似乎真的忍耐着踩在刀尖上舞蹈的疼痛,绝望而又倔强地露出笑容。
过分的逼真,不是那种戏剧化的伪装,是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愉悦。
久远蓝蓝的大眼睛里一个瞬间却流转出不知多少种光彩,千言万语,没有人读得懂。
我看得心里一阵阵暗痛,实在受不了,转身挤出了礼堂。
我意外地看见晶坐在礼堂外面的花圃上,吹着风打瞌睡。
推醒他,我问:“又怎么了,坐在这里发呆,演出不看了?久远真的是个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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