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脸
刘密就这样死了，新闻没有相关报道，报纸上也没有提及。那娜知道，作为一个大型合资企业，一手遮天的能力也只是一种举手之劳。 虽然他只和她说过几句毫无头绪的话，但这毕竟是条活生生的人命。之后的两天，那娜都有些沉默。脸上那属于20出头少女的阳光气息也渐渐阴霾起来。 自己也是新来不久的，这段时间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关于这栋楼的不详传言，那娜担心有一天，下班后，自己会去电梯门口按下上楼的呼叫键，恍惚中来到楼顶，四周黑漆漆地，她会以为是地下停车场，空旷的停车场，她就这么找啊找，到处都不见自己的那辆Mini cooper。最后，她猛然发现，自己的车子怎么在下面呢？然后就跳了下去。 想到这里，那娜就有一种双腿发软，满脑子眩晕的感觉。 她端起水杯，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把水杯凑到了嘴巴前。 然而，她把水杯倾斜了45度，仍然没有一滴水流入她的嘴巴。她忘了，半小时前她已经喝完了杯子里的水。 “我说，小那啊，最近你情况不太好啊，工作上很多事情处理的都很不理想，你到公司来也有半个月了，我想听听你有什么想法没有呢？”“百叶窗”把那娜叫到办公室问话。 “恩，可能最近睡眠不怎么好，有点精力不集中，不过我能行的，白经理你放心吧。” “要不，给你休假一个星期？”“百叶窗”镜片后的眼睛狡黠地眨了两下。 “不，不……”那娜慌忙摆手，自己才来半个月，就休假一个星期，老爸回来知道了那还不得又说她耍大小姐脾气啊。 “那……你看这……我也不太好办啊。”他摊摊手，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这种以退为近的招数，实在是让人心生厌恶。表面上处处为你着想，实际上就在利用你的自尊心，让你自己掐自己的脖子。 那娜很想上去抽他两耳光，他不知道为什么“百叶窗”这么给自己小鞋穿，难道要把自己逼走？自己是那董事长的千金，他一个小小的分部片区的子公司经理，按常理来说应该是巴结还来不及，为什么要赶自己走。虽然自己最近状态的确是不怎么好，他怎么都有说辞，可偏偏这个可恶的“百叶窗”又不是那种秉公办事的人。 那娜又看了一眼“百叶窗”，真的，她对他一丁点好感也没有。 “哦，我知道了，我会马上调整好自己的工作状态的，请白经理放心吧。” “呵呵，好，好，年轻人很有魄力啊。”白经理假惺惺地笑了起来，头上的那几缕头发微微颤动，像是微风吹动着百叶窗，那娜觉得很恶心。 整个下午那娜都在生闷气，这还是她工作以来头一次遇到这么烦心的事，她很想找一个人说说，但是一时又想不到该向谁倾诉。她叹了口气，看看面前堆成一座小山的产品资料，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接着把椅子转了180度，她不想再看资料了，一眼也不想再看了。 楼下的广场上依然人烟稀少，一辆购物专用公共汽车停在站台上，没人上车，也没人下车。 那娜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她回头朝办公室里张望，所有人都在办公桌前忙自己的事，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可自己明明觉得有人正从某处盯着自己。 她重新朝楼下望去，广场上几个慢吞吞走着的人，并没有抬头看，这栋办公楼的外墙玻璃是单透玻璃，外面的人是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的，在他们看来，这里只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那目光来自哪里？那娜重新戴上眼镜，四处搜索着。 这时，对面商场七楼的一样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张白白的人脸，那娜看不清他的五官，那张脸就那样贴在玻璃上，一动不动地。如果那只是一张脸也就罢了，但那不是一张普通的脸，它惨白惨白的！如果只是有个人在看着自己，并不至于让那娜心里发毛，但那娜现在坐在单透玻璃的背后！那个东西应该是看不见自己的才对。 那是谁？他或者是她，要干什么？那是那个黑衣保安？还是那个不穿鞋，脚趾甲涂得血红的女人？ 可惜，太远了，要是那娜能看到一双眯着的眼睛，或者一头栗色的披肩发，她多少还能放心些。 那娜把椅子朝后退了一点，找了个角度，用外墙玻璃之间的金属条将那张脸挡住。 商场的七楼是什么呢？那娜想了想，慢慢回忆起了几天前的那一幕：她从办公楼的七楼通道，走到商场的七楼，然后从自动扶梯下楼逛商场。 对了，那个位置应该就是自动扶梯附近，她想起那个地方放置了两排试衣用的塑料模特，不过当时好像它们都被棕色的布盖着。 也许是商场的员工在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其中一个塑料模特身上盖的布掀掉了吧。那娜这样想着，心里的恐惧才慢慢消除了一些。 她从金属条后面慢慢探出头又看了一眼那张白色的脸，它不见了。 那娜忽然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她刚才根本就不应该躲起来，那根金属条不仅仅只是挡住了那张看着自己的脸，更重要的是，它挡住了自己观察那张脸的动向。 如果她一直盯着那个脸，盯着它转身离开，又或是被一块棕色的布盖上，都会让自己放心，然而，她没有，她没有看到那张脸是怎么消失的，世界上最恐怖的事，不是你看到了什么，恰恰最恐怖的地方是你没看到的那部分。 那娜紧张地趴在玻璃上，死死地看着刚才那个脸出现的位置，现在那里什么也看不到了。她想，也许刚才那边有个人从那里路过，猛然发现这边有张惨白的脸贴在玻璃上看着他，于是他也很害怕，紧张地趴在玻璃上看。 她转身从桌上拿起化妆用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惨白惨白的，吓得手一哆嗦，镜子就从手里掉了下去，摔了个粉碎，一张惨白的脸陡然间变成了无数张惨白的脸。 办公室里那些平时坐着一动不动的家伙们，现在全都因为刚才那声脆响，扭过头来看着那娜，那娜的精神都快崩溃了，现在在她眼里，已经没有不是脸的东西了。 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洗手间跑去。 冰凉的水浸润着脸颊，那娜慢慢冷静了下来。她掏出纸巾擦了擦脸，也许是由于水凉，也许是因为她刚才双手使劲地揉搓，镜子里的她，脸上已经恢复了红润。 回办公室的时候，那娜在走廊里碰到了一个人，中等个子，戴着一副很窄的黑框眼镜。 “咦？林子？” “啊？”这个男人转过头来看见了那娜，稍微有些吃惊，但随即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哦，是那娜啊！” 林子是那娜以前工作的那个子公司里的销售主管，虽然和那娜算不上朋友，但至少也算是半个熟人了。 在这种心情之下，偶然碰到一个相对熟悉得多的人，那娜的心情一下好了许多。 “你怎么在这儿啊？过来办事？” “恩，是啊，马上要调过来了。” “哈，太巧啦，本小姐一过来，你就跟着过来了。” “呵呵，真巧，挺有缘啊。” 那娜还想说什么，可看见林子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突然词穷了。 “额，我还赶着有事要走，以后又一起工作了，还得你多关照啊。”林子似乎并没有长谈的意思，他一边说着眼睛却不住地朝电梯那边看。 “哦，好吧。”那娜失望地叹了口气，目送林子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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