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害怕妈妈会转世。
只要把双腿折断,那么这个被她们杀死的女人就不能转世了。有一个女人注意到了泰造死死地盯着这边。那张转过来的脸泰造十分熟悉。两颊的肉耷拉着,嘴唇丰厚的那个女人。她是警察的老婆。在附近的女人们当中算是一个头目,总是对其他人指手画脚。刚才开始她们所做的那件可怕的事情好像就是山她来指挥的。警察的老婆对周围的女人低声说了些什么,马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泰造。毫无表情的、冷漠的眼神。
泰造慢慢地站了起来。想说点儿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腿颤抖着,背对着院子,泰造飞快地跑回家中,穿过厅堂和玄关,趿拉着草鞋跑出了家门,喉咙深处默默地念叨着什么,疯狂地跑了出去。
——她们杀了我妈妈——
泰造拼命地飞跑着,在心中不停地呐喊。
——妈妈被她们杀死了——
那天,泰造是一个人在山里抱着膝蜷缩着度过的。既没有看着母亲出殡,也没有去听僧侣们诵经。母亲的遗体埋葬在村落一端的墓地里。夜里,泰造步履蹒跚地回到家,家里已经空无一人,唯有黑暗潮湿的榻榻米在迎接泰造。
三天后,警察的老婆被杀了。据说是头部被石块击中,在一个行人稀少的路边死去了,满脸是血。凶手无从知晓。
——难道说——
听说这件事情之后,泰造马上赶到埋葬母亲的墓地。那是山间一个见不到阳光的地方,看上一眼就会毛骨悚然。
一排排的墓碑中,只有刻着母亲戒名的一块横倒在地上,黑色的泥土乱七八糟地堆在一旁。走到近前一看,墓穴是空的。墓穴底部,棺材的盖子被掀开了一半,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的情形。无论怎么看都觉得那里面根本就没有遗体。
——妈妈已经转世了——
泥土的味道升腾起来。
——妈妈转世了,然后杀了那个女人——
泰造对母亲的这种执着感到异常恐俱。死人轮回转世,这个事实轻易地将泰造与母亲共同生活的九年时间涂上了恐怖的色彩。那曾经温柔无比的母亲的面庞瞬问变得十分可怖。
从泥土里一点点爬出来的母亲。
为了寻找怨恨的对象而在街上行走着的母亲。
伸出腐烂的双手抱着石块的母亲。
举起石块砸下去的母亲。
一周之后,父亲生前的朋友——一对在东京生活的夫妻领走了泰造。
那个年代发生在偏远地区的事并不能很快传出来。那个地方后来又发生过什么,或者是否于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一切泰造都是一无所知。但这却反而加剧了在东京生活的泰造心中对母亲的恐俱。在陌生的地方生活,泰造总是感觉到莫名的恐慌和胆怯。这源于对死人的恐俱,也源于对母亲的恐惧。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泰造也和周围的人一样。开始认为根本就不存在死人转世。但是对幼年时代记忆的强烈印象却使他始终无法接受这个想法。那种恐怖反倒作为一种潜在的情感在泰造的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后来,即使是泰造自己有了家庭也还是一样。即使时间消磨了人生,身体也愈发呈现老态,可是一切还是没有改变。泰造对谁也不曾提起过,于是那种恐怖就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攫住了泰造的心。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那种恐怖还并没有完全地支配过泰造,它不过像是腹腔里的溃疡一样,利用偶尔的痛楚让泰造难受,仅此而已,反正都是忘不了的了,所以就这么提心吊胆地活下去也没什么——泰造直都是这么想的。可是——
有一个时刻,这种感觉更加具象化了。
它本来潜藏在心底深处,可是在那一刻却突然幻化成一只黑手,伸过来拼命地摇撼着泰造。
“那场事故……”
一年前那个夏日的夜晚。
“如果不是那个……”
黑暗的小巷里。倒卧在柏油路面上,头部流着血的小姑娘,焦点游移的目光仰望着泰造。
——我绝不原谅——
——我绝不原谅——
——我绝不原谅——
小姑娘一遍又一遍、机械地重复着同样一句话。泰造始终在一旁站立着,呆呆地俯视着小姑娘惨白的面颊。
终于,在泰造的眼前,小姑娘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消失了,嘴唇也不动了。
——不是我干的啊——
——不是我——
泰造对着那个已经气绝的小姑娘喃喃自语。小姑娘已经一动不动了,四肢微微张开,慢慢僵直。
——得叫救护车——
泰造回过神来,慌忙跑去叫救护车。就在那一刻,泰造的脑海里不经意间浮现出幼年看到的场景。——妈妈——
倒下的墓碑。杂乱的黑泥。幽暗的墓穴。空荡荡的棺材。母亲爬了出来。抱着巨大的石块,腐烂的身体在不停地行走。寻找。寻找那个心中怨恨的人。那个杀死自己的人。
——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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