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回床头柜那里,拿出一只电筒。这是我白天刚刚从阿波超市里买回来的电筒,是浙江诸暨火焰山电器公司生产的,功率很大。我摁开开关,手电筒的光柱像闪电一样穿破了黑暗。我拿着它走到西墙那里,照了照电源,果然,开关被关上了。我合上开关,花园里顿时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华清走出屋门的声音。
我站在西墙那里,把自己的脚放在两只脚印里。我想,这个影子也许并不是鬼,如果他是鬼,那么,就不会在这里留下脚印。
华清向我走了过来,边走边问,怎么了?
我迅速把脚拿出来,在地上跺了跺,抹去那些脚印,说,没什么,电闸掉了。
我走过几丛菊花,走到青石板路上。我觉得我的脚碰着了什么东西,软软的。我低下头看了看,起初的几秒钟,我并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几秒钟过后,我才开始感到恐惧起来,并且,恐惧一旦开始,就以辐射的速度传遍了我的全身,我赫然地看着地上——一只手躺在那里。
那是一只惨白的手,由于长期被什么东西泡过,它的皮肤很白很嫩,没有一丝颜色。
我惊跳了几步,说,手,是不是李量的那只右手?它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外公华清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我惊异他怎么突然之间有如此迅捷的速度,要知道他已经很老了,他有七十岁了,是一个标准的老人了。平时,由于他总是在屋子里蜷着,缺乏锻炼,他的身体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好,我时常怕他在老藤椅上坐着坐着,就死过去了。
华清迅速地窜过来,蹲下身子,看着那只手。他看它的表情很古怪,像看着一件令他熟悉的东西。他看了一会儿,就拎起它,站起来,转身走回了房间。
我很害怕,但是还是跟回了他的房间,我想,李量的右手怎么好端端地从福尔马林瓶子里跑了出来呢?它是没有生命的,怎么会跑出来呢?难道是有什么人把它拿了出来,又丢弃在花园里?
进入华清的房间之后,他摁亮了灯,光线刷地布满了整个房间,我看了看福尔马林瓶子,这次我更加感到惊讶了,那只瓶子里赫然放着李量的右手!
就是说,出现在花园时的那只手并非李量的右手!
我看了看华清,华清的神情突然之间让我觉得陌生,因为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很平静,而我认为他不应该这么平静,在我们的花园里出现了另一只右手,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华清久久地凝视着那只手,他甚至把它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左手上,让它们的五指并拢贴在一起,然后,欣赏着这两只贴在一起的手。
我的脑里突然灵光一闪,我说,这是不是你的手?
华清扭头看了我一眼,他古怪地笑了笑,似乎在表扬我说:你猜对了。
我简直感到惊骇,他的右手很多年之前就被人砍掉了,居然被保存了这么久,并且保存得如此之好,就像李量的那只右手一样。
而现在,它竟然神奇地回来了。
这么多年,它在哪里呢?
华清打开柜子,找到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药水,开始清洗那只手。他洗得很仔细,进行了严格的消毒,然后,把它放进了福尔马林液里,跟李量的右手呆在一起。
现在,瓶子里有了两只右手,它们保持着一种古怪的姿势,五只手指向对方伸展着,我无法猜测它们是想亲近对方,还是攻击对方。
我感到很恐怖。这座老宅真是恐怖极了,除了生活着两个活人,还生活着两只没有生命的古怪的手。这真像一个坟墓。
我感到喉咙里很堵,刚走出华清的房间,就吐了出来。我觉得我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
四
早晨,我感到头疼欲裂。
我想,可能是因为夜里出现的那只手,它的入侵,使我的大脑神经遭到了惊吓。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简直想立刻逃出这座老宅。
我穿好衣服,简单地洗了洗脸,拎着笔记本电脑,走上了花园的青石板路。经过冬青丛的时候,我发现有个地方的土像被刨过一样,似乎有一只眼睛在看着我。
我蹲下去,发现从土里露出了半个小老鼠的头颅,它的眼睛像死鱼的眼一样。半夜里,不知有什么东西刨过这里的土。我查看了一下,周围有很多细小的爪痕,我想,一定是那天晚上被华清从冬青丛里赶走的那两只老鼠干的。
我站起身来,感到头晕眼花。这个时候,我听到冬青丛里传来细碎的声响,随后,几只老鼠尖尖的头从冬青丛里探了出来,小眼睛滴溜溜地瞅着我。
我身上顿时麻沙沙的,赶紧加快脚步走过了石板路,走出朱漆大门。
站到大马路上之后,我深呼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像要窒息了。
我拐进阿波超市里,买了一盒牛奶和一个面包,边走边吃,一直吃到公交站点。17路车开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吃完了一个面包。我跳上车,找了个坐位坐下来,开始喝牛奶。
公交车晃晃荡荡的,开出大马路,向东郊的方向开去。我抱着笔记本电脑,决定在东郊图书馆阅览室里消磨时间。我不愿意呆在坟墓一样的骆家老宅里。
在图书馆里,我开始写一部中篇小说。我必须让我的生活正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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