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衣穿一条牛仔裤,一件T恤衫,脸上涂的颜料已经洗掉,自己铰得短短的头上带着一顶棒球帽,压得底底的,手里握着话筒,说话的口气很平淡,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写遗书太麻烦,也许是不知道写什么好吧……不过,事后让别人瞎解释,瞎怀疑,也挺讨厌的……为什么杀了他们?我又为什么死了?……死了以后又会被人扒得光光的验尸,让那些傻瓜推测来推测去的……讨厌!”
她用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一条线,继续说:“所以呢,我得告诉某个人……你虽然也是个没用的东西,不过比起那些渣滓来,还算好的……”
“喂!你等等!”浚介总算沙哑着嗓子说话了,“你等等好不好?你这些话都是真的吗?对不起……当然是真的……不过,为什么选择了死呢?”
亚衣用鼻子哼了一声,“活够了!我活够了!我真的活够了,这理由还不够充分?”
“挨骂了吗?挨打了吗?输给谁了吗?不!都不是!我认为你不会有这种一般化的,世俗的想法……正因为如此,你才有了这种极端的选择。”
“……少说废话,好像你多懂似的!”亚衣好不示弱,“我讨厌人们一会儿把我分析成这样,一会儿把我分析成那样,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我,我觉得很累!每当我说出自己的一些看法的时候,每当我对某些事物表现出喜欢或反感的时候,你们这些人总是说什么,人只能生活在暧昧之中……我想问问你们,你们活得累不累呀?”
“你父母呢?”
“你不是说要杀了他们吗?”
亚衣又用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一条线,“我死了,他们肯定哭得死去活来……光是哭还好,肯定还会说,要是这样就好了,要是那样就好了,自己瞎谴责自己。还会说什么,其实我是一个非常好的孩子……又讨厌又可怜。现在,那两个人很难受,说是我引起的……难道真是我引起的吗?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是多么轻松的一件事啊!推到我身上也无所谓,不过我想告诉你们,不是我的责任!”
“所以你应该跟父母好好儿谈谈嘛,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们。”
“……没法儿沟通啊!那两个人什么都不懂!我可不愿意让那两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给我送葬!死了还要被他们当作私有财产装进棺材里,然后在大家面前哭着说我是个好孩子……我受不了这个!既然决意要死,就把他们两个先送走……说真的,我挺可怜他们的,但是,最可悲的还是我!”
“芳泽……”
“好了,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
“等等!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的,不正是你吗?”
亚衣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如果你真的把父母杀了,然后自己也自杀,你考虑过我是什么心情吗?本来我没有资格说你什么,但是,我听了你的临终遗言,却什么都没能为你做,你给我留下永远抹不掉的负罪感,永远不可能休止的自责……你为什么给我留下这些?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说已经够多的了!”
“……负罪感,不感也没关系嘛。”
“说得轻巧!实际做得到吗?你一边对那些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的人表示极大的蔑视,一边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
亚衣用拳头砸着电话亭的玻璃吼道:“讨厌!是不是你吻了我?是不是你偷看了我的油画?”
“那能说明什么?我不是你家里的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你随随便便地给我留下沉重的负罪感?”
“……正因为你不是我家里的人!”
“什么?”
“……你虽然不是我家里的人,可你也不能说你是外人吧?”
“……芳泽!” 棒槌学堂·出品
“再见!”亚衣挂断电话,额头顶着玻璃,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玻璃上不知是谁画的三个人像,被亚衣的额头擦掉了。
大雨哗哗地下着,从外边看不出电话亭里有人。一辆灰色的客货两用车缓缓驶过,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同年七月二十一日,星期天
零点已过,马见原命令椎村开车回警察署。
那辆灰色的客货两用车不见了。在这大雨滂沱的深夜,它能到哪儿去呢?
“对不起……”椎村把车停在警察署门前,蚊子叫唤似地对马见原说。
“回家睡觉去吧!”马见原冷冷地扔下这句话,下车走进警察署,迈着沉重的脚步,顺着楼梯爬到刑警队办公室。
佐和子住院以后,马见原又开始在刑警队过夜了。
“啊,您回来啦!您去的哪边儿啊?”刑警队值夜班的警察兴奋地跟马见原打招呼。
“哪边儿?什么意思?”
“这回钓着大鱼了,还是又扑空了?怎么?您没去?”
由于过去经常扑空,留守的几个警察对这次的行动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所以没人搭话。马见原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自言自语似地说:“是吗……强行搜查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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