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怎么啦……”
听浚介这么问,美步的眼神显得不知所措。她瞪着浚介说:“算了,不懂什么是爱也罢,喜欢,是你说的吧?说了还不止一遍……从喜欢开始也可以啊,渐渐你就懂得什么是爱了。”
“……开始什么呀?”
“家!我们的家!”
“什么?”
“我有了!过了好些日子了……肯定是有了!”
浚介哑口无言,好半天才“噢”了一声。这时美步已经逃也似地跑到门口去了,她穿上鞋,满眼的怒火像是要把浚介点燃。
“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美步像一个法官,正颜厉色地宣判之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伞也没拿就走了。
美步关门用的劲儿太大了,震得这座已经建造了十六年的房子颤抖起来。掀起的气流形成一股冰冷的冲击波打在浚介身上,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什么哪!混蛋……”浚介皮肤下面已经变得僵硬的细胞被吓得竖了起来,没顾上拿伞也没顾上换鞋,慌慌张张地追了出去。
穿着拖鞋的浚介穿过门前的小路和住宅小区黑乎乎的胡同,来到大街上的时候,看见一辆出租车刚把车门关上。
想阻挡已经来不及了,出租车的尾灯好像在嘲笑着浚介似的,一闪一闪地远去,驶向高楼林立的市中心。
浚介在原地站了很久。一辆卡车驶过时溅起雨水把他腰部以下全都打湿了的时候,才回过神儿来往回走去,一边走一边愤愤地嘟囔着:“家……我才不要那玩意儿呢!”
这时,一阵异常的尖叫声穿过夜空从他的正前方传过来。
浚介猛地抬起头来。一串路灯和整个住宅小区在深蓝色的夜空下伫立着,显得稳定而安详。谁也不会认为有人会从这再平凡不过的住宅小区里发出什么奇怪的尖叫……可是,现在的浚介却感到这个住宅小区跟平时很不一样。
浚介一家一家地看过去,突然,完整的住宅小区所具有的稳定感消失了,好像每家的房子都失去了依靠,各自孤零零地漂浮在暗夜之中,让人觉得没有一点儿安全感。
跟浚介家相邻的那幢二层小楼,门厅和门口的灯都熄了,好像沉入了黑暗的谷底,尤其让人感到孤独和绝望。
刚才也许是错觉吧,浚介再也没有听到什么尖叫声。他忽然对脚下一个小水洼发起无名之火来,狠狠地照着水洼踢了一脚。
“不要!不要那臭玩意儿……”骂完之后,心情郁闷地回家去了。
细小的雨滴在车窗玻璃上描画出一道道斜线。
这是从河口湖开往新宿的列车。由于是五月黄金周期间,虽然夜已经深了,车上七成的座位上还都坐着乘客,绝大多数是一家子一家子的。其中一家显得有些特别,除了父亲的年龄比别的家庭偏大以外,还笼罩着一种奇妙的静谧。
坐在母亲身边的是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脖子上挂着水壶,大概是因为玩儿累了,垂着头进入了梦乡。母亲三十四五岁,短风衣、长裤,穿着朴素,干净利索。瘦长的脸上一双忧郁的黑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对面座位上的一个男人。
男人五十岁左右,身上穿的不是旅行装,而是深色西装。领带很鲜艳,但松松垮垮地系在粗胖的脖子上。黑皮鞋的鞋底磨掉了不少,剃得短短的头发白了大半,耳朵好像柔道运动员似的因长期训练变了形,嘴唇干燥得暴了皮。身高不到一米七,体格健壮,有些驼背但不显得卑屈,右眉梢有一块伤疤。
男人姓马见原,名光毅。他坐在反向的座位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雨滴在暗夜中的车窗上留下的抽象画。对面座位上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的女人叫冬岛绫女,她用有些沙哑的细细的声音对马见原说:“对不起……”马见原转过脸来,绫女低下头,瘦小的身子缩得更小了,“好不容易赶上一个连休,浪费在我们身上……”
绫女垂下的每一根眼睫毛都反射着车里的灯光,马见原觉得美丽极了:“看你说的,能跟你们一起旅行,我太高兴了……从那个角度看富土山还是第一次,太有意思了!”
绫女悄悄地抬起头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马见原微笑着,“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有这么完整地看过富土山呢。”
绫女此刻的表情就像被严父原谅之后又得到了父爱似的放松:“我也是第一次。研司这孩子高兴死了……好久没看见他那天真无邪的样子了……”绫女转过脸去看着自己的儿子,“也许是因为心事太重吧,这孩子上了小学还是没有好朋友。下班以后回到家里,看着他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榻榻米上看电视的样子,我好为他担心啊……这是他上小学以后的第一个连休,老师让他们写一篇连休期间见闻的作文。别的孩子去海外旅游的都有,研司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的委屈我可是看出来了。今天您带我们去看富士山,真是太……”
“这么近的小旅行,糊弄事儿的……”马见原打断绫女的话,自嘲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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