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在拉斯维加斯北面的埃米格兰特山谷,一簇小小的火光在旷野里闪烁着。兰德尔·弗拉格坐在火边,正闷闷不乐地烤着一只小野兔。他在自制的简易烤肉架上均匀地转动着兔肉,看着它被烤得咝咝作响,不停地往火里滴着油。今晚微微有一点风,香味随之飘到了沙漠里,于是便有几只狼过来了。它们蹲在与他的火堆相隔两个沙丘的地方,对着快要圆的月亮,对着烤肉的香味嚎叫着。他会时不时地看上它们一眼,会有两三只狼打起来,又抓又咬,用强有力的后腿互相踢着,直打到最弱小的那只被赶走为止。之后,其他的狼又会开始嚎叫,嘴巴向着圆圆的泛红的月亮。
但现在狼群却让他觉得厌倦。
他穿着牛仔裤和那双破破烂烂的轻便靴,在他羊皮夹克的胸兜上别着两枚徽章:微笑和“你的猪怎么样”。夜风轻轻地吹动着他的衣领。
他不喜欢事情发展的这种方式。
风里有种不祥的气息,不祥的预兆就像是蝙蝠在荒废的谷仓里的黑暗阁楼上扇动着翅膀。老太婆已经死了,开始他还觉得这挺不错。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怕这个老太婆的。她死了,他告诉戴纳·于尔根斯她是在昏迷中死去的……但真的是这样吗?他不再那么肯定了。
最终,她说话了吗?如果她说了,她又说了些什么呢?
他们在策划什么?
他好像有着第三只眼睛。这像是一种飘忽不定的能力,一种他已经拥有但却不能完全明白的东西。他能把它派出去,去看……几乎经常是这样。但是有时候这只眼睛就像是莫名其妙地瞎了。他能看到老太婆死去的那个房间,看见他们围着她……但是后来景象就渐渐地消失了,他又回到了沙漠里,他裹着铺盖抬起头向上看,可是除了满天的繁星他什么也看不见。在他心里有个声音说:她死了。他们等着她说话,但她始终没有说。
但他不再相信这个声音了。
间谍的事有点麻烦。
法官,他的头被炸掉了。
女孩,最后一秒钟从他手中逃掉的女孩。她是知道的,真见鬼!她是知道的!
他突然愤怒地瞪了狼群一眼。差不多有6只狼开始撕打起来,寂静的夜里,它们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织物被撕裂一样。
他知道他们所有的秘密……除了第三个间谍。谁是第三个间谍?他睁开那只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搜寻,但是除了月亮那张神秘的毫无表情的脸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
谁是第三个间谍?
那个女孩怎么能从他手里逃掉呢?他完全被惊呆了,手里只抓住了她的衬衫。他知道她有刀,这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罢了,但他没想到她会突然从窗户跳下去。他没想到她会用如此残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且毫不犹豫。没一会儿她就死了。
在黑夜里他的思想象鼬鼠一样追踪着每一个人。
这些只是最外缘的极易断裂的小东西。他不喜欢这些。
哈罗德,比方说,还有哈罗德。
他表现得非常出色,就像那些背后插着把钥匙的上发条的玩具。到这儿,去那儿。干这个,干那个。可是炸弹只炸死了两个他们的人——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努力,都因为那个快死的黑人老太婆的返回而付诸东流了。后来……在处理了哈罗德之后……他差点儿杀了纳迪娜!直到现在,每当他想起这件事,仍能感到一阵强烈的愤怒。可是那个笨女人居然就张大了嘴巴呆在那儿,等着他再打一枪,就好像她情愿被杀死一样。要是纳迪娜死了,还有谁来结束这一切?
如果不是他的儿子,还能是谁?
野兔烤好了。他把它从烤肉叉子上取下来放进盘子里。
“好了,所有海军陆战队员,吃下去!”
他大大地咧开嘴笑了。他当过海军陆战队员吗?他想是的。尽管严格地讲只是在帕里斯岛上的那种。那里有个孩子,一个残疾孩子,名叫布·丁克维。他们……
什么?
弗拉格皱起眉看着他的餐具。是他们用那些裹了护垫的棍子把布打倒在地的吗?还扭着他的脖子?他好像记起了关于汽油的什么事。但究竟是什么事呢?
他一阵狂怒,差点儿把刚烤好的野兔扔进火里。他应该能记得的,真见鬼!
“吃下去,当兵的。”他轻声说,但这一次只唤起一点点记忆。
他有点迷失了。他曾经甚至能看到60年代、70年代、80年代的事,就像一个人能看到通向一间黑屋子的两层楼梯。但现在他只能清楚地记得那次流感以后发生的事。而此前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团烟雾,这雾有时会散开一点儿,但也只能看到一些令人迷惑不解的东西或者回忆(比方说,布·丁克维……如果曾经有这么一个人的话),继而就又被遮住了。
他能够准确记起的最早的事,就是沿着美国51号路向南走,走向基特·布雷登顿的家乡芒廷城。
降生。重生。
如果说他曾经算是一个人的话,那么严格地说他已经不再是了。他就像一根洋葱,一次被慢慢剥掉一层,只不过从他身上剥落的是人性的伪饰:有组织的反映,记忆,也许还有自由的意愿……如果这些东西曾经存在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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