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逼近_[美]史蒂芬·金【完结】(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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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淡无奇的时间被分分秒秒地分割开来。

  她最早的记忆之一,就是在那块印着暗红色玫瑰花图案的鸽灰色地毯上撒尿。她那时大约3岁,还没有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可能也没有获准进入这间重要场合专用的客厅,因为小孩子制造意外的机会比较多。不过不知怎么她还是进去了,然后就看见她的母亲百米冲刺般跑过来,一把抓起她,想趁那要命的事情还没发生赶紧阻止她,可是她已经憋不住了,屁股周围的鸽灰色地毯慢慢变成暗灰色,她的母亲尖声高叫起来。那污渍最终被洗去了,可谁知道经过了多少次耐心的洗涤?也许上帝会知道,反正法兰妮·戈德史密斯不会知道。

  那一次,法兰妮和诺曼·伯斯坦躲在谷仓里,一边的干草上堆着两人的衣服,正在彼此观察的时候被母亲撞个正着,母亲就是在这间客厅里给她训话的,声色俱厉,毫不含糊,不厌其详。当平淡无奇的时间被那只老爷钟庄严的滴答声分割得支离破碎,卡拉问她,要是让你光着身子到国家一号公路上遛一圈,你愿不愿意?那会怎么样?6岁的法兰妮哭了起来,不过说不清什么原因,她总算抑制住了渐渐逼近的歇斯底里的发作。

  10岁的时候,有一次她骑在车上,只顾回头对乔治亚特说话,一下子撞在了邮筒上。她的头磕破了,鼻子流了血,双膝也蹭破了皮,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恢复清醒之后,她沿着车道蹒跚地走回家,眼泪汪汪地,被那么多从自己身上流出的血吓坏了。她本来要找父亲求救的,可是父亲上班去了,她只好磕磕绊绊地进了客厅。她的母亲正在给维尔纳太太和佐治太太沏茶。出去!她尖声叫道。接着她跑过去,抱住法兰妮,喊着:“哦,法兰妮,哦,亲爱的,出了什么事,看你可怜的鼻子!”可是她还是把法兰妮领到厨房,因为那里的地板不怕被血玷污。尽管她一直柔声抚慰,可法兰妮永远也忘不了,她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哦,法兰妮!”而是“出去!”她最关心的是那个客厅,在那里,平淡无奇的时间可以一分一秒地走,而鲜血却没有权利流。永远忘不了这一幕的也许还有佐治太太,尽管法兰妮当时泪眼模糊,她还是瞥到了这位女士在那一瞬间脸上震惊的、不敢相信的表情。从那以后,佐治太太几乎再也没有登门。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她的成绩单上的品行分得了个“差”,于是她自然被请进客厅跟母亲讨论这个评语。高中毕业那年,她因三次课后留校的纪录又被请进了这间客厅。客厅是讨论法兰妮理想的地方,而她的理想在这里似乎总被斥为浅薄可笑;客厅是讨论法兰妮希望的地方,而她的希望在这里似乎总被判定毫无价值;客厅也是讨论法兰妮不满的地方,而她的不满在这里似乎全成了无理取闹更别提她的哭泣、牢骚和不知足了。

  客厅也是安放她哥哥棺木的地方,支架上放着玫瑰、菊花和山谷的百合,芳香满屋,而在那个角落,面无表情的老爷钟固守着它的岗位,滴答,滴答,分分秒秒地分割着平淡无奇的时间。

  “你怀孕了。”卡拉又一次重复道。

  “是的,妈妈。”她的声音干巴巴的,可她不允许自己舔一下干燥的双唇,相反,却把它们狠狠地闭起来。她想:在我父亲的工作间里,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她永远都会在那里,笑着,躲在桌子下面,躲在带着上千个抽屉的工具柜后面,结痂的膝盖顶着胸膛。那是个幸福的女孩。可是在我母亲的客厅里,有一个小得多的小女孩,她会忍不住像一只讨厌的小狗一样把尿撒在地毯上。一只讨厌的小母狗。她同样永远都会在那里,不管我多么希望她消失。

  “哦,法兰妮,”她母亲说,语速非常快。她一只手撑着一侧的脸颊,宛如一个被人冒犯的少女。“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这问题跟杰西提的一样。她真的被激怒了,她的问题居然跟他的一样。

  “既然你自己生过两个孩子,妈妈,我想你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

  “你少给我狡辩!”卡拉喊道。她怒目圆睁,眼里几乎喷出火来,那阵势曾让小时候的法兰妮心惊肉跳。她以极快的速度站起身来(这个动作也曾让法兰妮心惊肉跳)。这是个高个的女人,一头灰色头发优雅地在头顶盘成髻,发髻顶端带着发饰,那常常是巧手美容师的艺术品。高挑的身材,穿一件时髦的绿色外衣和一条完美的米色长裤。她走到壁炉台前,这是她遇到烦恼时的习惯动作。她站在那儿。在燧发枪的下面,放着一本大大的剪贴簿。卡拉是半个业余家谱学家,她的整个家族都装在那个本子里面……至少从遥远的1638年算起,那时这个家族的第一位有案可稽的祖先已经在从伦敦的无名百姓中出人头地,一个古老的教堂收录了他的姓名:默顿·唐斯,弗里马森。4年前,她的家谱发表在《新英格兰家谱学家》上,而卡拉就是编纂人。

  现在她用手指拨弄着那本苦心经营的书,那是个无人能够涉足的安全所在。难道那些名字中间就没有小偷?没有酗酒的人?没有未婚母亲?法兰妮感到怀疑。

  “你怎么能对我和你父亲做出这种事来?”她终于发问,“是那个杰西吗?”

  “是的。杰西是孩子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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