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点了点头。
这位服务生骂了一句“他妈的”,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好像有鬼抓他似的。
尼克一次端一盘,用条帚把把每个盘子顺着牢房门底下的槽捅进去。
他及时地往里望一望,便招来迈克·奇尔德雷斯的骂声,“你他妈的狗杂种。”尼克笑了笑,伸出中指回骂了一句。
奇尔德雷斯不满地咧嘴一笑说:“臭哑巴,我要让你倒霉。等我出去了,看我不……。”尼克转身走开,把剩下人的盘子丢下不管了。
他回到办公室,坐在贝克的椅子上,从记录本中间扯出几页便笺,坐在那里想了一会,然后在开头写道:
尼克·安德罗斯简历
他停住笔,笑了一下。他曾到过一些有趣的地方,可他在梦里从未料到他会做为司法助理坐在司法官的办公室内,负责管理那3位曾打过他的人,并且在撰写他的人生故事。一会儿,他又开始写道:
我于1968年11月14日出生在内布拉斯加州的卡斯林。我的父亲是一个比较富裕的农场主。他和我的母亲总是节衣缩食,他们拥有3家银行。我母亲怀我6个月时,我父亲带她去镇里看医生。卡车的连接杆开了,他们掉进了沟里。我的爸爸得了心脏病去世了。
不管怎样,3个月后,妈妈生下了我,我一生下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失去丈夫,这对妈妈肯定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她操持着这个农场,直到1973年,把它输给了那些“大的农场主”,她总是这样称呼他们的。她没有家,只好给在艾奥瓦州大斯普林的朋友写信。其中一个朋友给她找了一份面包房的工作。我们在那儿住到1977年,那年发生了一次车祸夺去了她的生命。当时她下班回家,过马路时,一位骑摩托车的男人撞上了她。这不怪他,只怪他运气不好,刹车失灵。他没有加速或干别的事。浸礼会为我母亲举办了慈善的葬礼。同样是这家仁慈的浸礼会把我送到了莫伊内什的基督孤儿院。这是各教会一起出资支援建起的地方,那就是我学会读书和写字的地方……
他停住笔。他的手写得太多了,有点痛,但这不是理由。当他再次重温所有这一切时,他感到不自在,有些激动,不舒服。他回到监狱住处查看了一下。奇尔德雷斯和沃纳已睡着,文斯·霍根在栏杆边上站着,抽着烟望着走廊对面那间空荡荡的牢房,如果雷·布思跑得不快的话,今天晚上他将在那里过夜。霍根看上去好像是一直在哭,让尼克不由地产生一种恻隐之心。孩提时,他在电影里学会了一个单词,那就是“禁闭”。这是一个对尼克来说始终带有荒诞离奇联想的单词,一种在脑海中回荡,铿锵作响的可怕的字眼,一个铭刻着各种不同恐惧的字眼。它一直禁闭他的整个一生。
他坐下来,又念了一遍他写的最后一句。那就是我学会读书和写字的地方。其实事情并非如此。他生活在一片无声的世界里。书写是代号,讲话是嘴唇的活动、牙齿的起落、舌头的舞动。他的母亲曾教他读唇语,教他如何用张牙舞瓜的、笨拙的字母拼写他的名字。她说,这就是你的名字。尼克,这就是你。不过,她说的这些当然是听不见的,也是没有含义的。最初的联系是她敲敲纸张,然后再敲敲他的胸膛。作为聋哑人最糟糕的事情不是生活在无声电影的世界里,最糟糕的事情是不知道事物的名称。直到4岁他才真正地开始明白名称的概念。到了6岁,他知道了高大绿色的东西叫做“树”。他渴望了解一切,但没有人想起告诉他,他也无法去问,他受到了“禁闭”。
母亲去世后,他几乎一直在退缩。孤儿院是一个喧闹而又沉寂的地方,在那里面目可怕,身体瘦小的孩子常拿他取笑。有两个男孩总是跑到他这儿来,一个孩子用手捂着他的嘴,一个孩子用手捂住他的耳朵。要不是有人碰巧路过,他们也许会置他于死地。为什么?不为什么。这只能说他比弱者更加弱小。
他停止了交流的念头,他的思维过程自身便开始锈蚀和崩溃了。他茫然地四处游荡,看着那些充满世界的无名万物。他观望着一群群在游乐场的孩子们嗫嚅的双唇,像白色吊桥一样,望着上下起落的牙齿,以及在典礼仪式上伴随着讲演而翻动飞舞的舌头。他有时发现自己盯着一块云彩长达一个小时之久。
接着是鲁迪来了。他个头很大,脸上有麻子,头是秃的,6英尺5英寸高,也许同发育不良的尼克相比要重200磅。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地下室里,那里有一张桌子,六七把椅子和一台高兴时才工作的电视。鲁迪坐着,眼睛几乎同尼克的目光相视在同一个水平上。接着他伸出宽大的吓人的双手,堵住他的嘴巴、他的耳朵。
(我是一个聋哑人。)
尼克痛苦地把脸扭到一边,(谁他妈理你!)
鲁迪打了他一嘴巴。
尼克摔倒在地。他的嘴张开着,无声的眼泪顺着眼角开始流淌。他不想同这个可怕的大块头、秃驴呆在这里。他不聋不哑,因此这是一种残忍的玩笑。
鲁迪轻轻地把他拉起来并领他到了桌子旁。那里有一张白纸。鲁迪指了指那张纸,又指了指尼克。尼克看了看纸,又看了看鲁迪,然后摆摆头。鲁迪点点头并且接着又指了指那张白纸。他削好一枝铅笔递给尼克。尼克把它放下,好像烫手一样。他摇摇头。鲁迪指着铅笔,然后指着尼克,又指着那张纸。尼克摇了摇头。鲁迪又打了他一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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