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笑,抱拳问,公子可晓得半野堂如何走?
那公子哥给她热心指点路径,指点完不但不走,还语言亲昵,要亲送她至半野堂,她心底大叫不好,遇到狎童的男人,忙忙冷淡,谢过,向半野堂挺进。没走多久,那宅子就依山傍水的呈在眼中。
越走越近。
天气不知什么时候阴晦下来,细细密密的雪,下了起来,不大,却冷,尽数落在她的衣衫肩头。落在她心。
雪是雨魂,未来莫测,白蝶纷纷,向西?向东?一如命运。
她无法知道。但得一拼。
既来之,则安之,手指轻轻叩门。
一下,两下,她叩的那是一扇朱门,她叩的是她的下半生!
“吱呀”一声,门开了,探出了一张童子脸,眉毛粗重,一脸不耐,看着他说,我家主人近日闭门研学,不面客。
显是见烦了访者,一见陌生人的脸,就知是慕名而来叨饶的,先就不客气的打发掉。
她轻轻一笑,从袖里抽出一封拜帖,递予他,且上面压了几钱碎银。
不言自明,是贿赂,求他通报一声。
那童子眉心凝结一处,睇他一眼,眼里有了愤怒,把拜贴随手一抖,碎银一粒一粒落地,七零八落。
雪触地即化,它化不了,是明显的责备,无言的指责,他嫌来客低估了他的人品。
钱,有时候送不对,是一种侮辱。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他岂是银钱可以收买的?
呵,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强将手下无弱兵,半野堂主人的童子也清高如厮。她不生气,她来对了。
不是恶俗人家可以调教出来的。
于是顺水推舟,击掌笑赞,好,好,半野堂主培养出的好风骨!
好风骨?
第二章
闻所未闻的另类风流
这声音怎么如此温婉,不若男声呢?且当下还这样赞他,可见来者气度不凡,不是一般人物。
那童子忙细细打量过去,只见眼前人物眉目如画,身形娇小。难道……是个女子?
噫,不好!主人莫不是主人的老相好找上门了?忙低头看了看拜帖,拜帖上是几个隽永的字:晚生柳儒士叩拜半野堂主人。
柳儒士?没听过这个名,但敢自称儒士,想来身份不低,他不能慢怠了。于是立马客气起来,笑说一句,不好意思。开了门,转了身,引了路,带她进了客厅,请她等着。
她立身四顾,客厅里皆是古玩字画,她知道钱谦益一向收藏甚丰。
正仰首赏析,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
慢慢转身,不肯差了毫厘半分,一举一动,都应美丽动人。要靠这些兑换日后人生。
他来了。
是老人的脚步,平稳缓慢,不焦不躁。
而她嫣然回头,深深一揖,低头俯首,抱拳一握,举止态度一连串天然珍珠般,光辉灼灼,粒粒圆润。晚生冒昧打扰,请钱老先生见谅。
他站定,惊绝,心下轰鸣。此系何人?如此蜂腰猿背,鹤势螂行,自有一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另类风流。大有超拔脱俗,放达不羁的竹林七贤的君子风。
柳儒士,柳儒士,不曾交往过这么一个人。
可是文坛后起之秀?
心下一惊,面上却不肯迟了礼仪,他毕竟是五十多岁的老人,深得稳重意味,伸手轻轻一扶,柳贤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手与手胶在一处。
黑与白,老与少,男人与女人!
没有男人会长一双这样纤长俊秀柔若无骨的手。他的心一时不知滑落至哪里,不知该放开还是退后。
她一定是一位女子!
怪不得男儿装,女儿态,万般难言的旖旎风度。
她抬起了头,眼里波光流转,诗经一般,风雅颂,赋比兴,种种手法反复重叠 ,念唱的不过是送给他的四个字:敬重爱慕。
男人需要女人的敬重爱慕,女人的敬重爱慕是男人生活的养分,他们靠这个立身于世。霸王死,不过乌江,不仅仅因为兵败,还因为他再也看不到虞姬眼里自身的绝世威武。
她只要——他看到他在她眼里也是一个传奇故事。
她要依靠了他的!
这位老人,肌肤虽老,眉目却不肯老去,眼光火星四射,看定她,握紧她,喜悦万般,眉毛上挑,说,我……认出你来了,桃花得气美人中,柳如是!
他记得,桃花得气美人中,是她做的诗句,他记得!
……
第二章
我没有做古典梦的嗜好
小姐,请问要不要来一杯果汁?甜美的声音,现代的装束。
我做梦了么?眼前是一位空姐,那位日本老人早放开了我的手,替我取了一杯,递过来了。
如是,给你,他说。
天,谁是柳如是?他还这样叫我,我却万万不敢再碰他的手了,我没有做古典梦的嗜好的。
捻了指,轻轻地接过,不肯再次发生身体接触,好似古典女子,男女授受不亲。呵,偏我开的是身体银行。自己也觉得故作姿态,好生厌恶。
于是调侃,山口先生,好像冰激凌喜欢别名,加了点水果就叫圣代。难道我看上去也像一支冰激凌吗?说着,拿了随身的小包,对镜一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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