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轻轻揽住夫差的头,手指缓缓地在那皱纹与胡髯同样强硬的脸上摩挲,然后顺势滑过前额隆起的纠结,温柔地插进夫差的头发里,一下一下梳理,幽幽叹道:“大王,不必把臣妾的安危放在心上。明日臣妾就去跟越王谈判,让他放我们一条生路。当年大王不也放过他吗?”
“唔,”灯光在夫差的瞳仁里跳动了一下,燃起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他紧紧抓住西施宽大的衣袖,像溺水的孩子寻救于母亲,眼神柔弱而无辜,语气渐渐高起来:“你可以跟他谈判让他放过我?对,当年我没有杀他,今日他就不应该杀我!只要可以保留吴国宗庙和百姓,我夫差就不算彻底失败。”
西施的脸上瞬间展开一朵轻松的笑容,返身为夫差整理好床铺哄劝他道:“大王好几日没有安歇了,这样下去怎么行?”
“好,我睡,明天,明天我就派往王孙雄跟你一起去见勾践。”夫差面上顿时笑逐颜开,紧张的神经一松驰,竟然很快呼呼大睡。
西施跪坐在榻边看着夫差沉睡的面容神色有些恍惚,这个人,她被迫委身的人,究竟自己对他是如何的态度呢?她熟悉他的喜好,熟悉他的一举一动,熟悉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也熟悉他对她的一颗赤诚之心。然而即使如此,她也不能把心给他,她已经没有心了啊。
天还没有大亮,西施就由王孙雄保护着从馆娃宫前往越王居住的地方。她是抱着希望去的,却抱着失望而归。她回来的时候,夫差还在沉睡,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醒来的他。告诉他没有希望了他必须去死?原本勾践已经答应了她的请求,预备给夫差一块贫瘠而不大的土地让他安度余生,可是范蠡反对,范蠡称不可养虎为患。
“西施!西施!”夫差终于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大声呼喊西施。
西施小跑过去,服侍他穿衣起床。夫差睡眼朦胧地问:“什么时辰了?不要忘了今日去跟越王勾践谈判。”
“大王。”西施一下子跪倒在地,犹豫着不知该怎样把真相告诉给夫差。
“你已经去过了?”夫差一愣。
“是的大王。”西施哽咽出声,伏在地上不敢看夫差此时的面容。
夫差愣愣地坐了一会,忽然哈哈大笑:“我原就不该让你去跟那勾践老儿求和!天要亡我乃若何!真被伍子胥那老家伙言中了,呵呵……”
“大王,臣妾有愧于大王,请赐臣妾一死。”西施心有愧疚,匍匐在地伸颈领死。
夫差低头看了看她,忽然将她一把抱起,龙行虎步地来到响屐廊,将一双木屐丢在她面前后,轻松地说:“不怨你,西施,是寡人太过自信。来,给寡人跳一段响屐舞,寡人好久没有欣赏你的舞蹈了!”
嗒嗒咚咚的响屐舞,在西施的脚下再次萌生出欢快的曲调。当尽欢时且尽欢,西施忽然喜欢上了此时的夫差,这样的夫差才是英雄本色,这样的夫差才配听她用双足踩踏出的生命回音。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中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越地广为流传的女子唱给情人的歌,西施第一次唱给夫差听。夫差沐浴着这歌声缓缓地拔出佩剑,他最后喊了一声“西施”,剑锋从尾音上滑过,切出了一捧蓬勃的热血。
“西施!”范蠡带着人第一个冲进馆娃宫。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奇异的画面。夫差手握宝剑倒在血泊之中,他的头颅滚出数丈之远,却依然圆睁二目,痴痴地看向在响屐廊上舞蹈不休的西施。
“西施……”范蠡紧走几步,抱住舞动中的西施,阻止她继续跳下去。西施那双不知疲倦的双脚这才停歇下来,原本亮白的木屐,已经被双脚磨出的鲜血染红。
西施终于被接回越国了。回到越国的西施,沿路受到百姓们热烈的欢迎,每个人都高呼着西施姑娘的名字,希望他们英雄般的越人女子可以向他们看上一眼。
西施面无表情地坐在豪华的马车里,怀里抱着一双血迹斑斑的木屐,这是她从吴宫中带走的唯一的东西。
月亮沉下去,从西天,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西施站在船头,身上捆绑着拇指粗的绳子,绳子的末端系着一块磨盘大的顽石。昔年的勾践夫人当今的越国皇后仪态万方地从船舱里向她走来,火把映照下,一张圆脸白煞煞地如勾魂的阎罗。
“西施姑娘,本宫亲自送你上路,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为什么要我死?”
“因为你是不祥之人,夫差因你亡国,我可不想让大王再被你的美色迷惑。”
“范蠡呢?他不来吗?”西施望向江边,那里,不是当年范蠡送她前往吾国启程的地方么?
“哦,范大夫新婚燕尔,怎么可能浪费千金一刻的良宵来为你送行呢?知道吗,他娶了我的三女儿,成为越国的驸马爷了。”皇后恶毒地看着西施。这些年,她布衣粗食,如一名真正的农妇一样躬耕劳作,以身示范,以响应大王勾践的卧薪尝胆,她的肌肤早就粗鄙不堪,看到西施保养良好依旧俊美的容颜,让她怎么不妒火中烧?尤其是越王勾践那双猫儿见到鱼腥般的眼睛,越想越让她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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