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终于走出园子了,却是为了寻找技艺精绝天下的裁缝,将那幅冰纨,裁成衣服。
衣服裁成了,未动一针一线,纯以出神入化的刀工,辗转腾挪,剪成深衣形状——所谓的天衣无缝,亦不过如此!
穿在身上,婉转贴合,轻若无物,在炎热的夏季,也能感到秋风送爽的凉。
沈生与这件衣服,终生相随,视同珍宝。
有人问他,你这又是何苦?
沈生答道:
“玉人赠与有情之物,岂能辜负。我将在此守卫终生,待其再至。”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自她走后,在他眼中,世间再无细雨飞花。在他心中,她的美,如万年雪莲,永不凋谢。
是谁说的,缘是刚好的遇,爱是莫名的执。
而聚仙园里的枯守,究竟是怎样的孤意与深情!
那样无望的守候,怎会不心生凄怆,然而,却是心甘情愿的,虽然,心里未必不知,伊人走后,沧海横绝。
可是,只要他还活着,便无法放下,因为,那样的爱情,如夜空中的烟花,虽然稍纵即逝,却绚烂了他的余生。
(出《搜神记》:话说在古书中找一个男子对女子不离不弃的,简直是大海捞针啊)
55怨偶
清晨,潼江,有一个人孤独地伫立在岸上。浪花一波一波地涌来,撞在岸边的礁石上,溅起白色的碎沫,喷了那人一头一脸。他也不抬手去擦,就那么湿淋淋地站在那里。江风吹来,就抱紧双臂,打几个哆嗦。他的脸色,比雾气还要晦暗。
太阳出来了,晓雾散尽,照亮了礁石下面的水湾。那里面,长满了绿得发黑的水藻,蓬勃,茂盛,纠结在一起。水藻的缝隙,有无数小鱼穿行其间。那是它们的避风港。
风大了,有巨浪卷过,一张灰白肿胀的脸,从水藻底下浮了上来,在水流的推动之下,载浮载沉地打了几个转,最后,转向他所在的方向,死鱼一般的眼睛,蒙着一层白色的阴翳,在面对他时,猛然睁开,不怀好意地瞪着他。
她死了,她死了,她早就死了。然而,即便是死,她也不肯放过他!
不知道是多少次了,他在潼江边,在那片礁石底下,看见她的尸首。发白,肿胀,令人作呕。壮起胆子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被游鱼啃噬过的细细的洞眼。
也许,世间真的有所谓的怨偶吧,至少,他与她就是。
潼江边的那个男子,姓沈,官拜尚书,人皆称其为沈尚书。
沈尚书的结发妻子,为人苛刻,贪暴凶残,不守妇道,却又生性妒忌。动不动就来个河东狮吼,在家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雌威。暴跳如雷是常事,她要是不顺心,便发疯般地连撕带咬,时常搞得一家之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敢出去见人。家中盘踞着这么一头母老虎,一家老小,全都敢怒不敢言,说话都得压低声音,在自己家里,还得提心吊胆,道路以目。沈尚书更是如同身在暗无天日的囚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即便如此,还担心触了他老婆的逆鳞,日子过得是苦不堪言。
沈尚书很快便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变得暮气沉沉。这样的生活,如同没有尽头的凌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祸不单行,宦海沉浮,沈尚书因为得罪了主官,被分派了个冗散的官职,在官场里靠边站了,再干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于是,他索性辞了官,租了一所宅子,把自己的家小,安置在凤州。而他本人,则到东川游玩散心。踏上旅途的那一刻,他就暗下决心,从此之后,他再也不会踏入凤州的土地一步,同家里的这位母大虫,是永别了。
沈尚书有位故人,名叫华洪,镇守东蜀。二人乃是布衣之交,关系非常之好。按年岁论,华洪还得叫沈尚书一声哥哥。华洪是个讲义气的人,眼下沈氏落难,他不能袖手不管。听说沈某要到东川来,亲自出城迎接,在郊外的酒肆设了酒宴,二人携手入内,把酒畅谈。虽然多年未曾见面,却并不觉得生分,兄弟两个无话不说,彼此之间,没有丝毫的戒备。
要说华洪待沈某,真是没得说,回去之后,先为他在城里的繁华地段建了一所宅院,又派人购置了日常生活所需的马匹、绫罗绸缎,金银器物等,送到他的家里。看沈某背井离乡,形单影只,又送给她十来个貌美如花,能歌善舞的姬侍。目的就是想把他留在这里,落地生根,以后也不用再回到北方去了。
沈某同华洪聊天的时候,话里话外,也提到家庭生活中所遭遇的不幸,现在,既有好兄弟在旁关照,而且,过日子所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他更是没有丝毫回家的心思了。
转眼之间,一年过去了,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沈某的生活逐渐步入了正轨,他终于可以在自己的家里放松身心,过上了正常人该过的日子。这个希望,以前总觉得是那么渺茫,如同茫茫大海里的灯火,可望而不可即,没想到,竟然实现了!他都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正当沈某乐不思蜀之时,忽然有一封家信,从凤州千里迢迢地送来。沈某接到信以后,心情复杂,双手颤抖地拆开,还没读完,便瘫倒在椅子上,额头流汗,面如死灰。——她还是不肯放过他!原来,信上写的是他的妻子听说沈某在东川安顿下来,便离开凤州,自己奔东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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