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是敞开的,他也不敲门,进得院门之后,站在院子当中,侧着耳朵,细听了一阵子,见没有什么异常的响动,便登上屋子的台阶,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崔昌背对着他,正在窗前读书。身子微微弓着,秀逸的文生巾,披拂在脑后。
小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他那高抬腿,轻迈步的样子,好像是害怕惊碎了这一室的宁静。走到床边之后,不待主人延请,便自顾自地坐了上去。
崔昌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他心里不由自主地犯嘀咕,手里的书却仍在一页一页地读,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小童踢腾着两只小腿儿坐了一阵子,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儿折腾,很是无趣,索性凑了过去,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把崔昌放在案上的书,一页一页地卷了起来。崔昌再也沉不住气了,轻声问道:
“你是谁呀?来这里想要干什么呢?”
小童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道:“我也喜欢读书,贸然登门,是因为仰慕您的学问啊!”
崔昌点了点头。小童一见,知道是得到了崔昌的默许,不禁眉开眼笑起来。
二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从此以后,这小童便经常登门,向崔昌请教文义。崔昌案头的书籍,也任其取用。这小孩聪颖异常,凡是讲过的东西,一诵便记,再问起的时候,对答如流,极有条理。崔昌心里,对这小童暗暗称许,心想,假以时日,这小孩必定会成为后起之秀。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小童很是乖巧,崔昌读书的时候,他也在一旁静静地看书,从来也不出声干扰。崔昌看累了,呵欠连连之际,他才向其讨教。
这样灵透的一个小友,也给他远离尘嚣的书斋生涯,增添了许多亮色。
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那小孩的慧言黠语,常能给他以不小的震动与启发。所谓的教学相长,应该就是如此吧。
几个月过去了,这一大一小,相处甚欢。小童几日不来,崔昌还觉得少点什么似的。
一天日暮,崔昌吃过晚饭,手捧瓷盏,正在喝茶。忽见那小童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并非象往常一样,孤身一人前来,而是扶着一位鸡皮鹤发的老人。那老人似乎刚在哪里吃了酒,烂醉如泥,东倒西歪,醉得连身子都支不起来了。
小童把老人托付给崔昌,说自己要出去办点事,去去就来。
那老人靠在床头,醉眼迷离,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阵凉风从窗外吹来,身上打了个激灵,便俯下身去,开始翻江倒海地呕吐。
屋子里面到处充斥着腥臭味儿。
崔昌见那老人吐得辛苦,就想上前尽尽地主之谊,替他捶捶背,也令那老者好受些。当他捂着鼻子,走过去的时候,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在那老者呕在地上的秽物当中,竟然有人的头发和指甲!
他是谁?那小孩又是谁?这老者吃人,那小孩,难道也吃人吗?
想到此,崔昌也不禁口泛酸水,喉头上涌,差点就弯下腰去,跟着一同呕吐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稍稍镇定了一些。
见那老者神智未清,他悄悄走入房中,从墙上拿下那把祖传的宝剑。
回到厅堂的时候,小童还没有回来,老者仍靠在床头,脖子垂在胸前,不住地呻吟。
崔昌拔出宝剑,眼前寒光一闪,那老者一声没吭,便人头落地。身体,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崔昌手按宝剑,不住地喘着粗气,心跳得连自己都能听见。
此时,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倒在地上的老者,已经化成一只老狐。身首异处。
该怎么处理这只狐狸呢?他正在费着思量,恰好那小童从外面进来,见此情景,扑在老狐的尸体之上,嚎啕大哭。
崔昌站在旁边,不知道怎样才好。
过了一会儿,那小童的哭声渐渐止住,眼含血丝,回过头来,愤愤地质问道:
“你为什么无缘无故杀我家长?难道我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念你我旧日恩情,所才不能这么做!”
说罢,抱着老狐尸首,大骂出门。
从此以后,再不登门!
崔昌的书斋,又回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当门外清风拂柳的时候,他总要不期然的抬起头,看看,那小童是否会象往常一样笑嘻嘻地走进来。
当然没有。
人与狐的交往,即便开始很是顺遂,发展到后来,也大多没有好下场。
似乎是一条铁则。
很少有人,能够突破。
出《广异记》
62狐复仇
唐朝洛阳思恭里,住着一位姓唐的参军。
唐参军为人严整,极少同人来往,相应地,上他家拜望的人也甚为寥落。
虽然门可罗雀,唐参军却乐得清静,整日赏花、饮茶、遛鸟、看书,过得是怡然自得。
有一天,家人通传,门外有两个人,一个叫赵门福,一个叫康三,投刺(类似于现在递名片)谒见。
唐参军想,自己同这两个人向无往来,连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不知道这两个人贸然登门,所为何事。因此,并未出门,而是叫家里的小厮,出去问明这两个人的来意。
赵门福听了小厮的话,道:
“我们此次前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用些点心和饭食,充充饥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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