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不宜久留,可是,出去的话,他还不敢。不管怎么说,活人要比死人凶险。
他平时博闻强记,趁着匪首分赃的时候,熟记了五、六个强盗的名字,靠在角落里,数着数儿,等着黎明的到来。
没想到,那些被劫杀的人,就在附近的村庄居住。家里人是左等也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心想八成是凶多吉少,就聚拢了亲朋好友,沿着大路四处寻找。
黎明时分,正好找到这座孤坟,老远就看到有血迹。沿着血迹,搜索到隐藏在荒草之间的洞口。为首的朝大家做了个手势,众人纷纷散开,将这座坟墓包围起来,然后,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拿着起土的工具,沿着洞口,便开始挖。
洞口越来越大,张生在里面暗暗叫苦。他并不知道这伙人是什么来路,还以为是那伙劫匪又杀了回来。心里暗忖,虽然从夜叉的手下逃得性命,这次却肯定是凶多吉少。自己亲耳听到这伙人的交易,还目睹了他们杀人的罪状,这些人岂能留下活口!
坟墓上的土越来越少,洞口也越来越开阔,有个胆子大的,自告奋勇,先下去看看。举着火把,进得古冢之后,这人就是一声惨叫,那些失踪的人,全都在这里,血迹斑斑,早就没了呼吸。那里面,似乎还有他的亲人,因此,这小伙子的叫声,就格外的惨痛,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他拿着火把,四处照了照,陡然发现蜷缩在墙角,不住地打哆嗦的张生,猛地大喊一声:
“大伙快来看,有个强盗也掉进坟里了!”
张生一听,心里叫苦不迭。自己上辈子这是得罪谁了,这么狗血的事情都能碰上。
那个人话音刚落,从洞口又下来两个人,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张生从坟墓里拎了出去,摔在地上,怕他跑了,又叫人拿来绳子,把他捆得结结实实。
坟墓外面突如其来的光明,晃得张生直流眼泪。等他适应过来的时候,忽然想起,这群村人把自己当成强盗,要是不讲明白,恐怕以后会有麻烦。于是,便当着这些人的面,把自己昨晚的遭遇详细地说了一遍。
没想到,村人对他的说辞根本就不相信,认定张生就是劫匪中的一员,杀人以后,往坟里抛尸的时候,不小心自己也栽了进去。老天有眼,让他们人赃俱获。
这些人的逻辑令张生哭笑不得,他还想进一步解释。可是,村民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扑上来,打了张生好几十棍子,直打得他身上血肉模糊,有出气没进气,才算作罢。
这些人围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把他送到县上去,由国法来制裁。
张生听了,心想,你们都给我施了私刑了,这会儿才想起国法来。心里是叫苦不迭,却又丝毫没有办法。
村民们浩浩荡荡地走了有一、二里路,就见迎面过来一个人。他们人多,把路给挡了,于是便吵吵嚷嚷地散开,给那个人让路。
鼻青脸肿的张生,听到耳边的噪扰声,抬起一直垂在胸前的脑袋,无意识地朝对面望了望。这一望,惊得他的脑袋里仿佛有炸雷响起一般,轰的一声,整个人差点被震得四分五裂。
眼前的一幕,如在梦中。
对面的大路上,走过来一个人,这个人左手牵驴,右手拉马,正是昨夜毙命于夜叉手下的书童。就连那驴和马,在他眼中也无比的熟悉。那不正是他和仆人的坐骑吗!
张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想伸出手去掐自己一把。挣扎了半天,才想起双手都叫人给绑在身后。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终于能够确定,光天化日的,这不是做梦,也绝非海市蜃楼。仆人好像还没睡醒,满面风尘,摇摇晃晃的,脸上还带着焦急的神色。
等这一人一驴一马同自己错身的时候,他突然大叫一声。仆人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有些吃惊,回过头来看了看,不禁张大了嘴巴。
张生知道自己此时的形象不佳,保不齐,仆人都认不出来自己了。便又喊了两声。
仆人听了,突然喜上眉梢,惊喜地跑了过来。“公子,公子,可把你给找着了!”
等仆人把气喘匀乎了,张生便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书生说:“昨天晚上,小的太困了,倒在地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以后,就发现公子不见了!这不,正到处找你呢!”
张生又问起昨天夜里夜叉吃人和驴马的事,仆人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要是公子说的都是真的,那他现在不早就成了鬼了。
说罢,这小厮还指了指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以此证明,自己还是活生生的人。
张生越听,心里越冷。难不成,昨晚的遭遇,都是自己的一个梦!
村民们也是听得云里雾里,索性把书童和张生一块扭送到县里。
说来也巧,这个县的县尉,正是张生此行想要投奔的牛僧孺。牛僧孺同张生是旧识,知道张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绝不会干打家劫舍的事。就算他想干,也是有贼心没有贼胆,就算有贼心和贼胆,也没那股子贼力气。好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同时毙命,要是算到张生头上,还真是高看他了。
于是,牛县尉出头,把张生保了下来。张生想起自己在坟墓里听见的那几个强盗的名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县令。县令派出人去,将劫匪们一一捉拿归案。这些人招认,东西是他们抢的,人也是他们杀的。事到如今,张生才算洗脱了自己的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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