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小的婴儿,将一个落魄的男人,一个丧夫的女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日子如河床里的水,一天一天,缓缓地流。
王立一直沉浸在这混沌的幸福当中。
有一天,妻子做好饭菜之后,便早早出去了。中午也没有回来。傍晚,别人家的烟囱早就冒起炊烟了,还是不见女人的影子。孩子一天没有吃奶,饿得哇哇直叫。王立心里有些焦急,抱着孩子,一遍一遍地到门口去眺望。可是,每次来到门前,都发现,没有,仍是没有。
市场早已停止交易了,妻子还没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提心吊胆地等到半夜,才听到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不一会儿,门开了,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手里提着一个革囊,脸色苍白,头发散乱,意态惶恐。王立吓了一跳,这女人平时有泰山崩倒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待王立发问,女子便道:
“我有一个仇人,刻骨铭心,痛彻骨髓,这么多年披肝沥胆,一直想报仇雪恨,总也没有机会,今日,天赐良机,终于如愿以偿。”
“大仇得报,此地不宜久留,我要即刻离开京城,望君保重,今后好自为之!”
“这房子,是我自己购置的,花费五百缗,契书就在屏风里。屋子里的服玩器用,也都送给你了!”
“此后浪迹天涯,这孩子我不方便带走,他是你的骨血,望君好好待他。”
王立听了这话,宛若晴天霹雳,他的幸福生活,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结束了。他呆立在屋子中间,半天也不能动弹。
那女子看着王立那呆若木鸡的样子,也潸然泪下,可是,不管王立如何苦苦挽留,她都不为所动,执意要走。
不过一天的功夫,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任谁也不能接受。
王立趁那女子抬手拭泪的时候,解开那她放在几案上的革囊,只见里面盛着一个血迹斑斑、龇牙咧嘴的人头。
此情此景,着实骇人,猝不及防的王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那女子擦干眼泪,红着眼睛,微微一笑:
“不要多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同你没有关系!”
王立脸上一红,正要开口,却见这平日里举动如弱柳扶风的女子,提起装着人头的革囊走出房门,越墙而去。
来如飞鸟,去如绝弦。
王立想开门出去送她,早已经来不及了,他站在风凉露重的院子里,呆呆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那个两年来与他同床共枕的女人,他那牙牙学语的孩子的母亲,竟然有如此的身手!
原来,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
夜风习习,王立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徘徊,他脚步颠踬,心如乱麻,脑子里仿佛堵了一团丝絮,怎么理也理不清。
她走了!她走了!她就这样走了!
那般的决绝。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心里,好像被凿子凿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有风呼呼地穿过,绝望地疼痛。
走着走着,耳朵里听到院门旁边似乎有响动。明知道她这一去,不会再来,他还是欣喜地狂奔过去。
门开了,她竟然真的站在门前,就象是一个梦。王立欣喜若狂。
她却避免与他的目光接触,只淡淡地道:
“从此以后,我与孩子就将天各一方,让我再喂他一次奶吧!”
王立从门前让开,妇人走进内室。他听见,孩子在母亲的怀抱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他听见,女人的嘴里轻轻地哼着好听的歌谣。——看在孩子的份上,她会留下来吧。他想。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那女子便从内室走了出来,她对王立挥了挥手,便又消失在暗沉沉的夜色里。
这次,是真的永诀。可是,他还在等待,希望奇迹再次出现。
王立在庭前怅然良久,任夜晚的露水打湿了衣襟。他的头脑昏昏沉沉,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在门前站了不知有多久,他忽然想起来,好长时间没听到婴儿哭了。往常的夜里,每隔一阵子,孩子便会哭闹着吃奶。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走进屋子,点亮灯火,掀起床上的帷帐。眼前的一幕,令他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小小的婴儿,早已身首异处。
那个女人,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他跌坐在床头,抚摸着孩子的尸体,放声痛哭。
他曾经视若珍宝的一切,一夕之间,没有任何预兆地,就这么风流云散了。
上天为什么如此残忍。
天色渐渐亮了,新的一天,新的希望。可是,此时此刻,王立心如死灰。
白天,对他来说,不过是痛苦的延续。新的痛苦,新的折磨,无穷无已。
坐了不知道有多久,他终于打点起精神,用一口箱子,把孩子的尸体装起来埋了。
担心仇家找上门来,第二天,他便变卖了财产,买了马和仆人,搬到附近的县里居住去了。——他要离开这个伤心地。屋子里的一切,都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起旧时光。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结果。那女子夤夜杀人,盛头以归,官府一定会派人追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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