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将目光转到那只落在阴影中的书桌上。来到这个房间,他并没有感觉到这位已故诗人的存在,倒是,他心里莫名地浮动着兴奋,总觉得这里的每一个对象———书桌、衣箱、帽盒———都极有可能藏有什么珍宝,一如现在放在他上衣口袋里的那两封褪色的信。某种线索、随手留下的注记,抑或是回复的文字。不过这么想也实在是太无聊了。这些东西不会在这儿的,如果它们当真存在,那也应该放在鲁道夫·亨利·艾许那儿才是。
“您知不知道,”罗兰转向乔治爵士说道,“这里有没有手稿之类的东西?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留在书桌里?就她的东西?”
“那早就都清理过了,应该是这样,就在她走了之后。”乔治爵士说道。
“是不是可以让我们再看一下呢?”罗兰一边说,一边想象起某个隐藏式抽屉,不过同时,他也很不自在地想起了《诺桑觉寺》①里头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乔治爵士很热心地将灯筒往书桌一照,娃娃的小脸随即又回到原先的黑暗之中。罗兰打开了一只小小的素净的盒子,盒子后边有着拱形的文件格,上头刻着回纹图案,里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两只小抽屉也同样空无一物。罗兰觉得这些个对象他是不可以去碰去动的,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去要求把衣箱打开,好像是在窥探什么,他觉得自己一再因着某种好奇的心态而冲动,但却又无力有所行动———那绝不是贪婪,而是好奇,甚至比性欲还更原始,是一种对知识的欲望。他突然很生莫德的气,这个人就光呆呆地站在那里,在黑暗中,也不会动个手来帮他忙,也不开口要求什么,而这些都是她比较方便去做的事情,去深入发掘藏匿的珍宝,又或是这些毫不值钱、一无生命的箱盒。乔治爵士问道:“你们到底想找什么东西?”这答案连罗兰自己都不知道。这时,就在他身后,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清澈,自莫德口中颤颤出声,简直像在念咒一样。
达儿娃守着个秘密
严密胜过朋友
达儿娃无言的相惜
恒久没有尽头
朋友或会背离
爱情或会凋零
达儿娃的明谨
走过一个又一个世纪
达儿娃可否与我们一说
她的蜡唇紧密封闭
不断地她想啊想的
不断地———啊———不如隐匿
达儿娃不休不眠
高高在上凝神俯瞰
残骸与碎片
原是我俩遗落的爱恋
她的小小指尖
自始未曾使爱转变
达儿娃不予恶伤
予以恶伤之人
乃是终将冷却的我俩
然她依旧温暖如阳
嘲弄着永恒漫漫
以她淘气狡黠的魔艳
乔治爵士拿起灯筒,对着娃娃的小床来来回回地照着。
“真行!”他说道,“你的记性可真好!我就从来没办法把什么东西记在心里,除了吉卜林以及林肯郡这里的一些风俗习惯我还算行,不过那都是我用来解闷的。对了,你刚才念的到底是什么?”
“那首诗听起来,就好像是寻宝游戏里头的什么暗示似的。”莫德回道,清晰的声音依然闷闷的,十分不自然。“那好像是在说,达儿娃藏了什么东西。”
“那她会藏些什么?”乔治爵士问道。
“什么都有可能啊!”罗兰这么回说,他忽然很不想让他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
“纪念品吧!”他可以感觉得到,莫德是故意的。
“不知谁家的孩子把这些娃娃拿到外头去过。”娃娃的主人言之凿凿地说道,“就在一八九○年之后。”
第二部分 第46节:第五章 思尔庄园(10)
莫德在尘埃之中跪了下来。“可以吗?”他把灯筒转而向下朝着她,而她就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俯视的一张脸埋藏在暗影里,活像是拉图尔①画的蜡像似的。她探进娃娃床里,拦腰拎起了那只金发娃娃;娃娃的身上穿了一袭粉红色的丝绸长袍,领口四周别着小小的玫瑰花,袍子上缀着小小的珍珠纽扣。她把这个小东西交给了罗兰,罗兰就像在抱小猫似的,把它接了过来,放在胳臂弯里摇啊摇的。接着又来了戴着睡帽的那一个,帽上缝着小小的白色褶边,绣着白色网眼花卉绣饰;然后,是黑发的那个,一身深沉的孔雀蓝,看起来十分严肃。它们齐齐地靠在他的臂上,小小的头很是沉重,小小的手脚拖得老长,让人觉得相当恐怖,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莫德把枕头拿出来,掀开床单,又翻折了三条漂亮的羊毛毯子、一件针织的披肩,然后拉开一床羽毛床垫,接着再掀一床,然后是一张草席。她伸手探进草席底下,摸到了一只木盒子,撬开盒上的链锁之后,取出了一包东西。那东西就包在细致的白色亚麻里,外边则缠绕着线带,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活像个木乃伊似的。
一阵沉默。莫德杵在那儿,动也不动,罗兰则向前移了一步,他很清楚包在那里头的是些什么东西。他太清楚了。
“说不定是娃娃的衣服。”莫德说道。
“看看吧!”乔治爵士说道,“你好像很清楚东西要往哪儿去找。我敢说你八成已经猜到里头是什么了。打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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