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时分,一抹亮光会由上方射入他们的窗户,那是上头一排浓密艳丽的水仙花所散发出来的辉煌金光。美国藤的卷须则一路攀爬到窗框,带着小不隆咚的圆形吸盘,以极快的速度,穿越过一大面玻璃窗。有时,几株种在屋边的茉莉花在盛开之时倒栽下来,正巧就落在他们的铁窗上,散发出迷人的甜香,不过很快,穿着一整套园艺工作服的欧文太太就会出现,然后,她会把花束拉回原位绑紧。她的行头很地道,脚上套一双威灵顿长雨靴,工作围裙则罩在一身老旧脱线的斜纹软呢衣裤上。当时她诱引他们来这里时,身上就是这样的穿着打扮。罗兰曾问她,可不可以让他帮忙整理花园,然后让他偶尔进来坐坐。他得到的答复是,园艺的事他半点都不懂,而且年轻人全一个样儿,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草率粗心,再者,欧文太太非常重视自己的隐私。“你想,”瓦尔曾对他说,“那些猫在花园里能干什么好事?”结果,话才刚说不久,他们就在厨房和浴室的天花板上发现了东一块西一块湿湿的印痕,手指头摸下去,猛然一闻,这不是猫尿还能是什么。跟他们一样,猫们从此也成了禁令的对象,只许在几个角落里行走。罗兰认为他们应该换一处别的地方住,可是话还没说出来,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赚钱的人是瓦尔,而且就他自己以及瓦尔的立场,他们并不想作任何决定。
瓦尔给他端上了烤羊肉、普罗旺斯杂烩,以及几块热腾腾的希腊面包。他问:“要不要我去买瓶酒来?”结果瓦尔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你早就该想到了,等你把酒弄来,菜不都凉了?”他们就着一张折叠桌用餐,每次吃饭时就把桌子展开,等吃完了,再把桌子折起来。
“我今天有个惊人的发现。”他说。
“是吗?”
“我在伦敦图书馆发现,他们收藏有R.H.艾许的维科。是他自己用的那本。他们把书放在保险柜里,我拿出了这本书,结果书缝的地方全是他自己做的笔记,全都塞在那里,就写在账单那类东西的背面。我敢肯定,一定没人看过这些东西,打从这本书来到这里,肯定没有,因为那些纸张的边边很黑,而且线条的位置都很一致……”
第一部分 第11节:第二章 迟到的罗兰(6)
“那可真有意思。”她无精打采。
“这很可能改变现在学术界的观点。应该可以。他们让我看那些纸张,他们也没把书拿走,我敢肯定,没人知道那儿夹着这些东西。”
“希望没人知道。”
“恐怕这件事我得跟布列克艾德说一声,他一定想去看看这些东西到底有多重要,确定克拉波尔是不是当真没碰过……”
“我想他会这么做的,对,没错!”
她的心情很糟。
“对不起,瓦尔,真的很对不起,你大概觉得我很无聊吧!不过那些东西真的很让人兴奋。”
“那也要看看你一心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我想,我们都有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每个人都不一样,是吧?”
“我可以把这些东西写出来,写成一篇论文,那肯定是个很实在的新发现,找工作一定会更有希望的。”
“哪儿还有什么工作啊!”她接着说,“就算真的有,还不都落到弗格斯·伍尔夫手里了。”
他了解他的瓦尔:他望着她瞧,知道她正巧妙地控制自己,没把最后那句话从嘴里说出来。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做的事没什么大不了……”
“你尽管去做你一心想做的事吧!”瓦尔说,“大家不都是这样,只要是运气好点的,都能找到自己真心想做的事。像你,你就喜欢去做跟这个死人有关的事情,而这个死人以前喜欢做的事也是跟一堆死掉的人有关。那很好,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会花心思在这上头的。我因为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工作,见过不少事情。上个礼拜,我在那个出口瓷器的地方,就在老板的办公桌上,看到几张照片压在一个档案夹底下。他们对照片里那些小男孩动了些手脚,用铁链拴住他们,还用东西堵住他们的嘴,还有———一堆恶心肮脏的东西———这个礼拜,我照例发挥我的效率,卖力地帮这个外科医生建档,结果无意间看到一个档案,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在去年锯掉了一条腿———他们帮他装了一个假肢,花了整整几个月,动作慢得简直离谱———现在,他的另一条腿也出了问题,他还不知道,我倒是已经知道了。我知道一堆事情,各不相干,可是都一样没道理可言。有个男的去阿姆斯特丹采购钻石,我帮他的秘书订机票,头等舱,还有他坐的黑头大轿车,全都给他安排得妥妥当当、分毫不差。结果,他在运河旁边散步,正在欣赏对岸的房舍时,有个人从他后头捅了他一刀,捣烂了他一个肾,染上了破伤风,人现在已经死了。反正就是这样。就是这类家伙,他们需要我那上不了台面的服务。今天还在这里,明天,走了。鲁道夫·亨利·艾许,这位作家太古老了,很抱歉,我实在没那个力气去管他在他的维科里写了些什么。”
“瓦尔,这么糟糕的事情,你怎么从来没提过———”
52书库推荐浏览: [英]拜雅特A.S.Bya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