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公子系列_水天一色【完结】(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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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断续续的琴声传过嘈杂钻到耳朵里,我发现旁边的柱子下也有一个人。他盘腿坐在地上,手中扶着的二胡早已褪色,侧面蛇皮翻起,弓弦磨得跳丝,白得发亮,是他所有东西中最干净的。身边放了一根污渍斑斑带铁头的木棍,面前是一只在久远以前流行,现在却无人问津的水碗。人们在他附近来去如风,他也左右顾盼。或者不应该用这个词,因为他转向我时,我看到了充满他眼眶的,明晃晃的眼白。

  一个皮肤白皙,体态丰腴的女人,在他面前站定,向那碗里看着。似乎不满人们把他作为面值小到花不出去的硬币的倾销地,就把手伸到口袋里,大概是没带钱吧,又空着拿出来,惋惜地紧紧攥着手中的伞,终于转身离开。

  我再把头转向杜公子,谁知眼前一花,被人撞到,带得转了半圈才停住:

  “喂!”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连忙哈着腰道歉,“急着找人……”

  “那也不能横冲直撞呀。”

  “实在不好意思。”

  他继续点头,一次抬起时对上杜公子。他眯眼端详了一会儿,抓起杜公子一只手,捏住手腕,拧着眉毛斜着眼睛揣摩,原本陪笑的脸也相应变得严肃。

  我疑惑地看着他奇异的举动,心里想的居然是:他有多大?刚才那样看来20出头,现在的样子要加上5岁,25?不会再多了。

  他一改刚才的态度,话语带着气流直冲过来:

  “你们一起的?”

  “是啊。”

  他眉毛倒竖:

  “你怎么搞的?还在这里耽搁。他现在……最好立刻去检查,然后住院休息。”

  “有这么严重?他自己说没事。”

  “听他自己说呢!很多保证没事的人,去医院一查都是癌症晚期。病人的话……哼!”

  “那你的话……”

  他迅速掏出一张卡片平推过来,险些顶到我的鼻子。这么近,我能看清楚的只有中间最大的字:方擎岳。叫这个名字了不起吗?随后我才领悟到他让我看的是旁边的小字,什么“中医药”……

  我还没看全,他就撤回去:

  “我是医生,懂了吧?”

  “你刚才是在……号脉?”

  “你才知道呀!”

  “哦,不是,我只是觉得,中医都是老头子,你也不说点术语让我相信……”

  “我说阴阳、寒热、虚实、经脉、穴位,你听得懂吗?”

  我自知理亏,不再分辨,只觉得被一个比自己小的人训成这样,实在丢脸。

  “看你们这样,刚到吧?算了,你管他,我去给你们拦辆出租。”

  我依言过去扶杜公子,他简直是从柱子上直接转靠到我身上,让我真正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轻声说:

  “石叔的信……”

  我不耐烦地回道:

  “放心,丢不了的。”

  “收好……那里有坏人……危险……”

  折腾了一圈,再回到这里,真是心力交瘁。提着两个人的行李,向人问着路,抑郁得说不清理由,也许是为了所有事情的综合。

  拐了几次,距离不远,却似乎走到了繁华的背面。

  发白的工地,好像撒满了白灰,有水泼在地上一定会瞬间吸收,令人恶心的干燥,动辄爆土扬烟,空气绝对不适合呼吸。

  摆放的木材旁边,用铁链和项圈栓着一条狗,肚子的地方是明显的凹陷,不知道多长时间没喂过。它对面站着两个穿工作服的民工,站在前面的一个,手里托着个又小又青的苹果,用牙卡下一块,轻佻地嚼嚼,一昂头吐出去。汁水口水淋漓的苹果在空中划过抛物线,落在离狗不远处。它立刻虔诚地跑过来,最后一点距离时,锁链勒住了它。它拼命伸长脖子,依然够不到,便发出焦急的叫声。那民工乐此不疲地继续,他后面的同事,脸上挂着极有兴趣的愚蠢笑容,拍手叫好。很快,狗的周围堆了一圈碎苹果。

  暴怒的狂吠,以及抖动铁链“哗啦啦”响,震着我的耳膜。我不禁捏紧拳头--我觉得这是在侮辱人格,虽然那只是一条狗。

  这灰暗的时候,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孩子的身影,他简直具有救世主的一切特征。光滑的黑发,细致的皮肤,大过常人一倍的明亮眼睛,令人赞叹的漂亮,让你不禁想把褒义词都抛掷到他身上。其实,在我心里,早已导演了一出戏剧性很强的《儿童与动物》。确实,他们是世界上最著名的两种代表纯净的东西。

  男孩走到狗旁边,看着地上的惨状,并没有如我所料的护在它前面,反而像想到什么巧妙的事情一样,神秘地一笑,“噗”地吐了口口水。终于有一件东西掉在了活动范围内,狗低头闻过来,左左右右地嗅着,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那孩子胜利者一般开怀大笑。

  不止后背,我心都凉了。相比之下,刚才那两个人的虐待,都不算什么了。

  我忘记了,孩子是最接近动物的东西,非常自我,考虑事情也大多出于直觉。他们应该分成两类:一种是匪夷所思的善良,被社会沾染了一点点便无法领会的纯洁;另一种则是令人发指的阴残,虽然只是一时灵感,却胜过许多设计精巧,用心狠毒的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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