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朱仑,没人会咬你。」他的语气相当温柔——
这是埃勒里所听过的最温柔的一次,连对他妻子或女儿都没这样。老人有点蹒跚地进了门,他破烂不成样的鞋子每走一步就掉一堆土在地板上,靠近点看,此人的皮肤要比远观有意思多了,他整个人似乎由数百道皱纹组成,颜色如岩石,此刻抓着帽子的双手,大而且青筋毕露,整个看来,像个活生生的木乃伊。
「探长,朱仑想起一些事,」百万富翁直截了当地说,「他踉我讲了,当然你也知道,你办案是成是败我一点也不关心,我想,你应该先清楚这一点。」
「你讲得很明白,我也听得很清楚,」墨莱说,毫不示弱,「朱仑,如果你有什么有意思的话要说,那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老园丁耸了下他骨瘦如柴的肩膀:「我不是个四处跑的人,我只管我自己的事,我是这样的人。」
「哦,这样啊?讲下去。」
朱仑抚着有稀疏灰胡子的下巴:「我根本不想讲,是戈弗雷先生认为我该讲,反正又没人问我,所以我跟自己说:『我为什么要讲?』问问题不是你的工作吗?」他充满敌意地看着墨莱山雨欲来的面孔,「我看到他们在露台。」
「看到谁?」埃勒里扑上来问,「什么时间?」
「告诉这位先生,朱仑。」戈弗雷以同样温柔的口气说。
「是,先生,」老人很恭敬地回答,「昨晚我看到马可在露台上,还有那个叫匹兹的女人,他们——」
「匹兹!」探长叫起来,「不就是戈弗雷太太的贴身女佣吗?」
「是啊,就是她,」朱仑掏出条蓝手帕,很轻蔑地擤鼻子,「匹兹,最没礼貌的那个,老母鸡,吱吱叫!我跟你讲,再没人比她更像了,你们知道,不是才有鬼,她说——」
「这样,」埃勒里耐着性子说,「朱仑,我们有话直说,你说昨夜你看见马可先生和匹兹在露台上,很好,那是几点?」
朱仑搔搔他的烂耳朵:「没法子告诉你几点几分,」他言之成理地说,「没带表在身上,但应该是半夜一点钟那时候吧,也许晚一点儿,我从小路走下露台那边,一眼就看到啦——」
「朱仑也兼任守卫,」戈弗雷扼要地解释,「这不是他的固定职责,他自告奋勇做的。」
「有月亮,露台很亮,」老人又说,「还有,马可坐在桌子边,背向我,穿得好像个男明星一样——」
「穿披肩了吗,朱仑?」埃勒里急急地问。
「是的,先生,我看见他穿着那种玩意儿,在那里啊,看起来很像,很像我以前看过的那种唱歌剧的人穿的一样,」他自个儿格格笑了起来,「匹兹,她就和他站在一起,穿女佣制服,我还看到她的脸,她很悲伤,我看的时候还听到好像打耳光的声音,你们知道,我又再看她,很悲伤,我就跟我自己讲,我说啊,『哦嗬,朱仑,这是男女猴子勾当!』还有我又听到她讲,很生气地:『你怎么可以这样跟我讲话,马可先生,我可是个有尊严的女性!』再后来,她就往台阶我这一头走过来,赶快,我就躲到阴影里面去了。那个马可先生,他还坐在那里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他是个猎艳高手,这马可先生,对女人实在有办法,我有一次看他去缠泰茜,就那个厨房妇佣,但这叫匹兹的女孩子可是自己送上门的,奇怪……」
罗莎紧握着双手,跑出了书房。
「找匹兹来。」墨莱对看守在门边的刑警下令,简捷有力。
戈弗雷和朱仑走了,这位百万富翁赶着他的园丁如同一个骄傲的牧羊人。墨莱探长双手往上一抛说:「这下子更复杂了,这该死的女佣!」
「不见得更复杂,如果朱仑说的时间可信,我们刚刚的论点仍然有效。法医说马可的死亡时间是一点到一点半之间,这个叫匹兹的女人和他在一起是在这段时间内,而朱仑亲眼看她离开的。」
「好吧,我们很快就会弄清楚匹兹这事和谋杀无关,或怎么着。」墨莱跌坐在椅子上,伸了伸腿,「老天,我快累死了!你也一定累坏了。」
埃勒里自怜地笑着:「千万别再提这个,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麦克林法官正躺在某处痛痛快快地打着鼾,我看我很快就得躺下来,要不脑子一定一团糨糊,」埃勒里艰辛地也坐下来,「对了,这张谋杀用字条给你,你们的检察官一定会认为这张纸价值连城,在——如果可能的话——这件案子正式搬上法庭时。」
墨莱小心地接过这张粘着破纸片的黄纸,两人放松全身坐着,大眼瞪小眼,但脑子完全停歇下来。书房很安静,如同喧闹的罪恶世界里的一方净土,埃勒里眼皮开始沉重起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让两人清醒过来,墨莱转身,严阵以待。来的是他派去找人的刑警,但跟在后头的却是戈弗雷太太。
「怎么回事,乔?女佣人呢?」
「找不到她,」刑警气喘吁吁,「戈弗雷太太说——」
两人这时全站起来了。
「原来她不见了,嗯?」埃勒里轻声说,「我记得,你今早好像跟令千金提起过与此有关的事,戈弗雷太太。」
「是啊,」黝黑的脸优心忡忡,「实际上,在我上楼请你们下来用餐之前,匹兹不见了这事还闪过心头,后来就全给忘了,」她纤细的手一拍自己额头,「我认为这没什么关系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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