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坐在沉香亭的石几上,再没说什么。
我打量了一下那亭,它正沐浴在金沙金粉富丽堂皇的光下,如金身谎言,珠宝指向,被世人立在岸上。永远。恒久。讥讽,荒诞,简直是杜十娘这款故事里特用的修辞手法。
念念不忘。
世人念念不忘的是怒沉的百宝箱,而非杜十娘。
柳遇春带着我离开了这个地方。
左弯右拐,城市路径。素素住的离孙宝儿的住处颇远。柳遇春到似乎熟门熟路,一路找来,毫不蹉跎。在千般相似,万般相同的高楼里,找到一个房门,命定的一按门铃,只听一阵碎碎的脚步声,显是里面的人在跑,遇春,等等......
要谁等?
是他?还是她?
她已等过了,现在,却不舍的他等。
门“吱呀”一声,如哀婉叹息,如女子跌入情人怀里的嘤咛一语。素素那小小的狐狸脸儿,精细的装扮过,探出了门缝,一轴画儿镶嵌在那里。
她不遮的欢喜,不掩的情义,遇春,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果然是你......
可预知的相思结局,那个女人不欢喜?可她话儿说了一半,却不肯说了下去,欢喜褪去,如水果剥了果衣,赤裸面对。她看见了我,那在她掌心挖了五个血月亮的女子——她的情敌。
她不知我是一只鬼。
可怜的素素,六百年后,还爱的是不爱她的人,宿命如此,柳遇春的眼里只有孙宝儿,她再妆再扮,于他却是风里的云,飘过,不留痕迹。
不爱,再美,也只是欣赏的题材,看看,谈谈,不会亲热的揽到怀里。
她免强做出笑脸请我们进去。一只手上裹了厚厚的沙布,身上着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雪青睡衣。
她故意穿成这样,杜十娘明白她的用意。
爱一个人,如果无望,便希望他还有轻薄的技艺,他如若轻薄一点,尚有投怀送抱的机会,尚可依了天然本事,赌他一局,说不住扳回局面,赢了个大满贯,也未可知。
输了,为爱尽了力,大不了血本无归。
可惜柳遇春,不但不轻不薄,反而浑厚有余,不肯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看见了我,手掌又开始痛,蹙着弯弯眉,坐在沙发里,一只病恹恹的瘦小狐狸。
我不由俯身问她,素素,很痛么?对不起。
真心真意。
她点了点头,挪了一下身子,似乎我在身边有压力。眉尖更蹙,弯弯眉成了弓,一不小心便要从脸上射了出去。
她不喜我,我不该来的。
她看见孙宝儿痛的不是手掌,而是心底。
不忍令她如此痛苦。她要陪的人是柳遇春。忙急急站起,说,素素,我要去洗手间。
说完便自己胡乱找去。
给她和柳遇春说话的机会。
房子不大,但摆设齐全。一进洗手间,便见废纸篓里千万片花花绿绿的碎片,一片摞在一片,如凋谢的花雨,似零零碎碎的被肢解的遗体。
是照片,事关往昔。
我是一只鬼,也有好奇。又不忍出去打断素素独自面对柳遇春的机会。于是指尖一点,吹了口气,碎片纷纷聚拢,合成一张照片。
咦,照片上这个人我好生熟悉。
那人高额方颐,眼神宛然会说话。只是因被撕碎,凭空的面目狞狰,添了杀气。
他是孙富,素素为什么对他如此恨之入骨,一如杜十娘的恨意?
她为什么有他的照片,还要撕碎灭迹?
她和他什么关系?
正在好奇,却听素素在把柳遇春责备。遇春,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是啊。那柳遇春显然话里带笑,没有你这个朋友,我还认识不了宝儿呢,谢谢你!
哦,他们认识在先?怪不得素素对孙宝儿心存芥蒂。孙宝儿不出现,他说不住就是她的,慢慢的在时光里,平凡的,无奇的爱了下去。
唉,素素叹了一口气。
很轻很轻,似羽毛落地,却让我这只鬼听到声息。
她在后悔。
正文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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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宝儿是真心来道歉的,你对她好一点,你知道她的脾气,都是孙富惯的,有时候和孩子没什么差别......
呵,这个傻柳遇春,要求爱他的人,对他爱的人好,怎么可以这样强人所难?
我会的。素素低低的应了,应的那般轻淡。
一切皆因了他,一个他,都忍了,认了,答了,应了。爱的威力,一切都担。
遇春,孙富那案子现在怎么样了?调了话题,不再把孙宝儿提起。
我已经辞了职,这件事现在怎么样,不太清晰。
那辞职前呢?我想知道他的近况,这个早该被砍了头的......说着,伴着银牙碎咬的声息。
哦,如此恨意,必有一段非凡的纠葛,恨需要力气,记忆力,占心占房,浪费空间,一般的人,不必恨,也恨不起,因为不值得把心房租他一席之地。
他啊,证据确凿,铁案如山。可奇怪的是,怎么审他,他都不肯把赃款在那里,交代一下,所有的罪他都认,可就是不说出赃款的下落在那里......
可是——藏在孙宝儿那里?暧昧的怀疑,低低的话语,怕说错了话,得罪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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