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本事也得经人调教,才可日趋完美。
名妓并非天生,除了美,除了艺,讨好男人,从嘴头到床帷都要流着蜜,方可令他百般依恋,不得不回,身不由已。
我永记得第一个男人,五短身材,面目丑陋,如有的选择,第一次,我不会要他进入我的身体。
而我却是个妓女,做为妓女,我得谢他,他出手阔绰,黄金一千两,奠定我初出道的地位。
对一个新人而言,千两黄金,价格不菲,别的处子破身,最多百两,而我,是她们的十倍。
柜里最后的一件衣,咦,似曾相识,不是黑白灰,烟霞般灿烂,薄极,显是我也穿过的叫软烟罗的纱质内衣。
当下社会也有这样名贵的衣着,可供女子穿着?真是一奇。
忙穿在身上,腰间的带儿一系,镜中人马上显是慵懒娇媚。
此时一首好听的歌儿响起,忙循着声音寻去,是门,门在唱歌,打开一看,柳遇春立在门外,身后是一片亮光,天己大亮。
想不到我试了一夜的衣。
他眼圈发黑,显是没有睡好,说,我来接你。
接我干什么?一边摆弄纱衣,一边看他,声音不由放至极娇极媚。
他看我,突的拥住,眼里隐然含泪,说,宝儿,宝儿,你终于原谅了我。
原谅了他?不由心底冷笑,负心男人都不可原谅。男人这种东西,给点好颜色,便能开个大染坊,专门会错意。
我不过是六百年来未穿华衣,着了一件,便带出了旧时积习。
但偎他怀里,不舍一推,因我听到了他的心跳,“突突”的,那么有力。伸手摸他胸腔,画了一个圆,拿眼软软看他,旧戏刹时上演,管不住自己,想只想问一句,李郎,李郎,这块领地可属于十娘?
六百年前我常常和李甲做这样的游戏。
而李甲总情深意绵,低低喃语,十娘的,只是十娘的。
只这一句,便令我决意洗尽铅华,从良为妻。也是这一句,令我在做鬼的日子里,反反复复的问自己,李甲,李甲,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是黑的,还是红的?可否有百分之一的诚意?
咦,这个男人,心跳如此有力,“突突”的声响,震我十指皮骨和乐般微微舞起。不似李甲,需俯耳上去,才能听清他心跳的声息。这样铿锵有力的心脏,不知是如何负了宝儿呢?
十指微扬,温柔丈量,指尖欲念突然暴长,它想,它要,它希望,看看,只看一下,这个男人的心脏是什么样?他为何负她?她为何投江?
用力挖下,指尖已呈刀状,他却俯下了头,寻我的唇,似要吻下,喘息悠长。
犹如咒语,鬼差的话又在回响,杜十娘,你不可上岸做怪,不可水底做冤鬼兴风做浪,可能应了我?
皮上沁出一身冷汗,我是一只鬼,回来,便携了杀光。
急忙停了,使劲推开他,声音变冷,面若冰霜,审判一般问他,接我干什么?
他失望地看我,以为宝儿仍不肯原谅他,说,包家文没给你打电话?
我不说话。
他又说,今天有一场秀要走,你快去穿好衣服,我等你。
于是进了卧室,脱了软烟罗纱衣,拿它裹住了百宝箱,放进衣柜一个角落。并忙忙穿了一身黑色套装,跟他身后,去赴那叫秀的勾当。
满大街都是冒烟的轿子,像绿色的水龟,在路上飞奔,他拉住我的手说,咱们挡的。
的?这东西叫“的”,好生奇怪的名字。
一会儿到了市体育场,远远地听见音乐在响,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看见我便迎面过来,说,快,快,孙宝儿,就缺了一个你,快快换衣、上妆。
我被推进了化妆室。
那里四处是镜,女人成堆,个个坐在椅里,对着镜子又涂又抹,且嗡嗡声不断。我刚坐入一张空椅,便有人拍我肩膀。
是谁?
回头一看,一张狐狸脸,尖下巴儿,柳叶眉。
宝儿,给你衣服。她递过一件玫瑰色的衣裳给我。
我伸手接了,学着别的女人样,换过,随着音乐登场。
台下黑压压的是人,台上是我刚在后台上看过的女人,一个个身材修长,风骚的走在一个临时搭建的T形的台上,挺胸、抬头,扭腰、提胯……
呵,这便是秀?这样的秀没有人走的过杜十娘。
我踩着乐点,走在了台上。台下各色人等的眼光,齐刷刷集的向了我。没有人能走出这样的步子,坐唱念打,为这行如风中柳的姿态,老鸨妈妈没少打我。
一个男子在呆呆看我。
呆头鹅一只,杜十娘在六百年前见的太多。但仍是要诱惑他。
眼风放出,开头、伏笔、高潮、结局,一路起承转合,风行水上,羚羊挂角。杜十娘的媚眼儿原是一篇好文章,引男人的心从高处跌落,跌落,跌落……
直线的跌落。
跌落了却不要他。
不是我残忍,那是我做为妓女杜十娘的职责。
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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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冰凝的静默。
而我风中金线柳般袅袅而过,直至走回后台,掌声才从前台化成了水,泼溅而来,不肯歇息。
他们这才醒了,而我,要的便是这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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