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惯常的烟花客。
他红唇星目,带着微笑,一腔儿的浓情蜜意,一身儿的清新俊朗,凝凝地看定了我。
柳遇春却向四处张望。
四目相交,有琴音铮铮响出,我突地含羞,粉扑双颊,难以自禁,以前也含羞过,那是做戏骗客,那比这天然情怀,令我心儿“扑扑”的擂鼓一般乱跳?
偌大的院子,只有一个他,偌多的人声,渐至听不见了。
整个天地小了。而他,放大、放大、放大……
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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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至倾城的墙般普天盖地而来,渐渐围拢,将我逼迫、挤压、蹂躏,杜十娘失了魂。
眉目由他牵,心儿由他引。
这便是爱情,横空出世,击中命门。没一点铺设,没一点前奏,急匆匆遇着,不管对错,只一味被勾引,无法生逃。
半天楼下传来悠扬琵琶声,不知那个接客的姐妹在唱艳曲儿,是《正宫·塞鸿秋》:一对紫燕儿雕梁上肩相并, 一对粉蝶儿花丛上偏相趁,一对鸳鸯儿水面上相交颈, 一对虎猫儿绣凳上相偎定。噫,觑了动人心……
竟似专唱给我和李甲听。
老鸨妈妈早笑脸相迎,开烂的桃花似的,往他们俩面前一横,二位公子,想必初来乍到,没见过我院里众女儿的风月情。来,来,来,我这儿的女儿个个花容月貌,要那一个,尽管随意挑了。
说着,便帕子一扬,管乐声声,无客的众姐妹们知是来了新主顾,便鱼贯而出,依次上场,搔首弄姿,摆开接客的样子,待被人选中。
素素早不知何时下了楼,显是忙着上场,充当职业角色,怕那客选了别人。
那柳遇春把扇放在手里敲了一敲,逐一的打量,一看便知是来开眼界,长见识,补课程,花柳巷里游览别样的人生。
观光客一名。
素素表错了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妓院里也要说缘份。
李甲却是不看,尽仰着头,目光与我胶着,如风胶着空气,空气胶着风,彼此难以分清。
瞬那间只觉缠绵如丝,一根根由心地生,织了件两心相悦的袍,银白的是爱,金黄的是情。
繁华织锦的衣裳,可否赐我穿一生?
我是妓女,只知用钱财之色来形容我的爱情。
况黄金白银万世流通,代表永恒。
老鸨妈妈拍他,哟,这位公子,天上没有仙女,看我的这些女儿是正经。
老鸨妈妈不知我在楼上开窗,并洞开心门,做了楼下人眼里的夺魂风景。
李甲仍是看我,纸扇轻轻一点,问,杜妈妈,楼上是谁?我要她陪我可好?
哟,公子好眼力!老鸨妈妈顺着纸扇的指点,看见了我,对他抚掌大笑,公子一来便挑我最出色的女儿,看来惯弄风月,真懂红粉。
我不由眉心挑起,为这话气恼。他眼神干净,如唐宋山水,一片清明,怎能是惯向青楼买笑的浊人?这老鸨妈妈,胡乱奉称,不外是看他年轻,口袋里钱好哄。
我本是她痛下血本,载陪的肉身摇钱树,春耕秋收,天下无投资而不收获的傻人。
从十三岁至十九岁在妓院从业,一直以此为天经地义,收获正常,那一刻却开始嫌她贪心。
十娘,十娘,这位公子要你陪他,你可应不应?老鸨妈妈扬了扬帕子,在楼下喊道。
她巴不得我不应,欲迎还拒,是她和我对新客生客年轻客哄抬价格的不二法门。
谁不想卖个好价钱?银钱珠宝又不是月月红(红月季),不会扎着手心痛。
而那时,我却心底啐她,这只老狐狸精。
杜十娘!杜十娘?
两个不同的男声,异口同声,却语调不同。
一个是李甲的,他为自己的慧眼识人高兴。另一个是柳遇春,他是疑问,杜十娘在那儿,本是相约跑来看名妓杜十娘,杜十娘立于楼上,他竟没有看着。
那柳遇春边说也边往楼上看来。
我深情的看李甲一眼,轻轻退出窗子,软声对老鸨妈妈说,妈妈,让这位公子在下面稍候一会,女儿梳洗一下便下来陪他。
老鸨妈妈显是吃了一惊,张大了嘴,如卡了核桃,为杜十娘自贬身价,轻易面客吃惊。
于是用意修饰,眉重画,香细扑,点点滴滴,从未有过的精心。衣裳令画眉翻了又找,找了又翻,头一次嫌行头少。最后选了素色花钿织锦袄裙,香云薄纱外套,发上簪了短短紫金细梳,臂上戴了一双碧玉镯子,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一步三摇的下了楼去。
李甲坐在位上,双眼望我,一路深情款款的牵引。
那一段路好长、好短,是一秒,也是一万年。
杜十娘为爱情一路穿花拂柳,走一个男人眼光的钢丝。
好似只争朝夕。
却又求地久天长。
我好生天真,爱情原本不长寿,况是一个婊子的爱情,只是刹那烟花。
老鸨妈妈己命人布了上好茶点,他静静坐着,将我等候。
弱风拂柳般坐定,不敢看他,垂首低问,公子贵姓?
本人免贵姓李,字子先,名甲。他声色厚重圆润,恁地好听。
李甲,李公子……
正神弛千里,六百年纵横,有人从身后拥我入怀,鼻息直吹耳边,那皮囊痒酥酥的震着我的白骨,令人心曳神摇,情怀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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