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啊……”
苏毓蹲下身的同时,地上的刻痕均浮现,绵延至整个庙堂之内。不是法术布上的,是一笔一划刻的。
我垂首看着他,“苏毓,五年后我回去,你二十五岁后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什么?”
他只是坐下,靠在庙门上,望着这偌大的庙堂。
“原来几百年来,我曾刻过那么多恨字。”他纤长的手指抚过一个个刻痕,“刻时在想什么呢?大概在臆想当你发现时的震惊和一旁看着的我的快意吧。”
我跌坐在跪垫上,重复问着,“为什么?我不懂。”
“七七,记得我生前最后跟你说的话吗?”
你定要回来,我会等你,五年……十年……我都会等你的。
“能让我如此恨你,只有一个原因:你不曾再回去过。”
我惊愕地看着他。
“苏毓二十五岁,在回春堂隔间摆上了一桌酒菜,等了一宿,一天,一月。”他说起时好似在说别人,无关痛痒的平淡。
“苏毓三十岁,酿出了新酒,等了几宿,病倒。”声调转为沉闷。
“苏毓三十五岁,”他扯开嘲讽的笑容,苦涩极了。“他居然还在等你。”
他手一挥,垫旁的字便变了,微微泛着蓝光。“这跪垫下本不是‘恨’。”
“五年了……我等你。苏毓。
“十年了……我等你。苏毓。
“十五年了……我在等你。苏毓。
“我将去做一个赌注,若是还未见到你,那只能缘尽今生。等你的苏毓。”
他站起身走至我面前,托起我的脸颊,眼角露出丝丝危险,“知道苏毓是怎么死的吗?”
我摇头。
“苏毓在三十七岁时学了画画,画出自己二十五岁的容颜,他怕再等下去,即便你回来也会嫌他年华逝去,老态龙钟。”他冷哼,“真是傻子。”
“三十九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我直觉刻痕中提到的那赌注必定很危险。
“那年,南方一个城镇爆发鼠疫,官兵把守城门,禁止出入,且强出城门者杀无赦。”他扶起我垂于胸前的青丝,目光晦暗,“苏大夫济世救人,孤身入城。”
“为什么?那是鼠疫啊?”
“我怎会管这些,你真以为我有菩萨心肠?”他呢喃,“七七,你了解我的,我怎么会牺牲自己去就那些该死之人。”
“究竟是为什么?”有些了然,但我的心被楸紧,只能愣愣听着。
“当时我只是想着……那里死人那么多……没准你在那里做你的差事。”眼泪一滴一滴滴在我脸颊上,“或许我能找到你。”
“我……”明明只是离开五年,转眼却成百年。
“苏毓从来都没有入葬,即使有坟墓也是空坟。明朝皇帝不管城中百姓死活,一道圣旨下令烧城,他连尸身都没留下,灰飞烟灭。”
庙堂中静默下来,直至我脸上泪迹已干。
苏毓放开我的脸,靠着我坐下。
“这两百多年来,我日日找寻着,只为找到你问个缘由。”他自顾自言说,“刚遇见你时,尚且旁敲侧击,想套出点什么,没想到……你只是从明朝到了清朝,至于为何没回去,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七七,我一直等在这里,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这石板上的字迹是我抹去的,‘恨’也是我刻上的,除了这字,我已找不到其他文字来显得我不那么卑微。”
“曾几何时几乎以为是个梦,你没有容貌,没有名字,那我在记挂着谁?记挂着哪副容颜?”
“七七,五年后是何原因已无从查究。我只想问一句,当日在此地的诀别,是不得已为之,还是你的抉择?”
两百年前的离开?
我想起二十岁的苏毓当日落寞地跪在神像前,我是瞧了他修长身影最后一眼才转头的,我没有履行和阎王的赌注,是我自己选择的清朝。
我艰涩开口,“苏毓,对不起,是我自己选的。”
即便有那万分之一的机会,我却并没有去赌,随意抛下了他。
肩旁的他走了,我独自坐着,想象两百多年前苏毓在此的绝望祈求。
人世间总是这样的,当爱不爱时,在付出与收回间徘徊,踏出一脚,是希望与对方更进一步,若没感觉到对方的靠近,却埋怨起自己走的太冒失,于是又缩回一脚,并不是每一次后退都能重新出发的。
我这一步的后退,竟将苏毓逼至面前,生生付出了两百多年光阴。
命途多舛
庙宇高堂之中,青阶石板之上,我席地而坐了一整夜。
生前从不曾欠人人情,更不曾亏欠过别人,我自认是老好人一个,被欺压是常有的事,偶尔忍气吞声便过去了,但如今愧对的竟是苏毓,让我心酸无措。
鬼差再无知无觉,这心毕竟还是有痛感的,痛得想落泪,却落不下来。不愿用法术释放泪水,那……让我觉得自己虚伪可悲。
莫不是前世的寂寞,我也不至于一步步接近苏毓;莫不是想引得他心中的一席之地,我也不会无端端透露医术于他;莫不是想让他记着我,别忘了我,又何必在此对他许下那五年十年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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