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鉴走到大坑旁边,扒着坑壁溜下去,然后掸掸衣襟上的浮土,按照中央黄帝(黄色)、东方太皋(青色)、南方炎帝(红色)、西方少昊(白色)、北方颛顼(黑色)的方位,分别放下一点五种颜色的土壤。然后他朝坑外一伸手,十三娘心领神会,赶紧把葫芦递过去。
刘鉴接了葫芦,轻喝一声:“捧灯,拿个桃木橛来给我!”捧灯闻听主人叫他做事,想必是气消了一半,开心地一个跟斗翻起来,顾不得脸上全是鼻涕眼泪,伸手就从地上拿了个桃木爵来——那本是袁忠彻饕餮袋里的东西——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坑边,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刘鉴。刘鉴白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橛,不是爵……桃木楔子,明白么?”
捧灯惊慌失措,差点就把袁忠彻的桃木爵给扔坑里砸碎了,赶紧转身跑到竹箱旁边,翻出一枚小巧玲珑的桃木橛来。刘鉴接过桃木橛,把它尖头冲下,顶在葫芦腰间,摆放在坑中央洒的五色土上面——葫芦底部正朝着黄土。然后顺手从旁边捡起几片碎瓦,把桃木橛轻轻固定好了,在上面再放几片瓦,搭成一个架子。
他小心翼翼地干完了这一切,站起身来退到坑边。十三娘朝他递过手来,刘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借力跳到坑外,然后朝还躲在瑞秋身后的宋礼拱一拱手:“宋大人,把伕役们叫回来填土吧。让他们填的时候可小心点儿,别把中间的葫芦给弄塌了。”同时摆摆手,示意捧灯把从袁忠彻饕餮袋里捜出来的东西都收回去。
宋礼点头答应,从附近一棵树上摘下灯笼来,举过头顶,左右摇晃了几下。不一会儿,刚才被遣下山的兵丁、伕役们呼噜呼噜地又都爬上山来了。袁忠彻早被捧灯和瑞秋扶到一边,靠着棵歪脖的槐树坐下,东西也全都收拾好了。宋礼叫过领头的小军官,把刘鉴的话复述了一遍。修建土木工程免不了勘舆驱邪,搞点神神鬼鬼的,所以大家碰上这种神秘兮兮的事情,倒也没怎么大惊小怪,二话没说就动起工来。
伕役们先十分小心的把那个用瓦片遮盖起来的小葫芦用土埋好,拍了个西瓜大小的坟包,再大张旗鼓地往坑里填土,只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就把这块地方平整如旧,多余的土全都填在运瓦片的竹框里,搬去了山下。
事情顺利完成,宋礼一摆手:“下工。”兵丁、伕役们如蒙大赦,赶紧向老爷们行了大礼,然后纷纷散去。几个之前说怪话的伕役,虽然对凭空多出一个女人感到奇怪,但充其量也不过是在肚子里嘀咕几句罢了,几位大老爷在前,远处定更鼓都打了,能不招事就尽量不招事,好早些回家上炕。
等到闲人散尽,刘鉴轻摇折扇,走到被填平的大坑中央部分,猛地朝上一蹦,用力踩了下去。落地之时,只听得从地下传来轻微的“喀吧”一声,随着声音响过,四周的地面有几处猛然往上一鼓,旋即就平复如初。
刘鉴略等了一会儿,看看再没有其它怪事发生,唇边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合拢折扇,朝宋礼抱拳为礼:“大人,这才真的算完事大吉了。”
宋礼长舒一口气,有些敬畏地指着刘鉴的脚下,问:“贤弟,你刚才这是……”
刘鉴抬头看了看满天星斗:“这天色已晚,不如先回去休息吧,咱们找机会再说……骆小姐还有袁……袁大人,您且帮忙给他们找个落脚的地方。”
宋礼点头回答:“那是自然。柏林寺太远,况又天黑难行,贤弟和……这位小姐,如果不嫌弃的话,今晚就到舍下暂歇,咱们秉烛长谈……刚起的房子,就在定园边上。”
捧灯嘀咕说:“那也没近多少。”
刘鉴微微一笑:“也罢,我知道宋大人还有一肚子的疑惑,不说明白你也睡不着觉。那就把袁大人也挪过去吧。”
十三娘和瑞秋刚到北京,立刻就上了万岁山,还没有找到下处,刘鉴以目相询,她们并不反对,于是就叫上两个兵卒来抬了袁忠彻下山。一行人备了两辆马车,十三娘主仆一辆,捧灯和袁忠彻一辆,宋礼和刘鉴则是骑着马在当前引路。
从万岁山直行向北,他们在鼓楼折而向西,过桥走了小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宋礼的私宅。宋礼原本是暂住工曹衙门,但估摸着北京城偌大的工程,自己且得在这里呆上三五年呢,于是就在积水潭西边、定园北面的头条胡同买下一座新宅,从南京叫了几名家人过来服侍。新房子刚粉刷完毕,但还没多少家具,也没什么装潢,宋礼心说暂住的地方,不必要搞得太舒服,为官者更须简朴修身,一时心血来潮,还在门口题了“京修”二字。
刘鉴到了门口一看,心中诧异,就问:“这‘京庄修’,不知何解?”宋礼有点洋洋自得地回答说:“‘京修’二字,在京修身之意也,那个‘庄’字是窜入的。原本这宅子是一户姓庄的所建,还没住人,我就买了下来,他们题个庄字,没擦干净。过两天做好了匾额,就都抹了去。”
刘鉴心中暗笑,宋礼终究是国子生出身,虽然擅长实务,学问却也有限,哪有这样缩写的,谁能读得懂?
进门一看,这是座三进的四合院,院里冷冷清清,只有三四名家人看着宅子。宋礼先叫人把袁忠彻搭到厢房床上,让他好好休息,同时去收拾两间屋子给刘鉴、十三娘住宿,然后领着大伙儿进了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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