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之鱼_蔡骏【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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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道主菜被大瓶未经冷藏的啤酒和可乐冲下了肚。

  柏哈利喝了三杯当地高酒jīng含量的啤酒。他是挑剔的食客,喜欢朗格多克的乡村风qíng菜肴和桑塞尔白葡萄酒,如今正值白葡萄的丰收季节。他没有吃其他东西就醉醺醺地去洗手间,那里没有灯,他差点掉了下去。

  海蒂也不喜欢这路边的野餐。她吃了自带的富含蛋白质的豆条,也带了瓶水和给水消毒用的加热圈。包里还有两小瓶抗菌消毒剂、半打酒jīng棉、医生开的针头和注she器以防撞到脑袋要动手术,还带了盛装食品的密封容器、一包湿面巾、可在胃里形成保护膜的抗胃酸口嚼片(她从书里读到,这个可以抵挡引起旅行者腹泻的百分之九十八的脏物),连接着六英寸伸缩管的塑料漏斗让她站着就能小便,包里还有拿漏斗的专用手套,肾上腺素注she笔以防被外来蚊虫叮咬过敏,挂在脖子上的便携空气清洁设备及其备用九伏电池,手腕上抗晕车仪器及其锂电池,防止疟疾的同化药片、消炎药,用于细菌xing肝胃病的一瓶抗生素……还有更多的药,包括一袋静脉注she液还都留在酒店里呢。

  海蒂和柏哈利因此逃过了这次痢疾,她是因为焦虑,他是因为挑剔。多年的经验使得被称做“弗莱得先生”的巴士司机小飞有了免疫能力,能避免感染。团中有几位依靠从上辈继承的qiáng壮身体,在疾病征兆尚未明显时就康复了。其他人在今后几天内,尚感受不到这家厨房里的志贺氏痢疾杆菌。但病菌已进入了这些人的身体,并继续迂回进入肠道和内脏。汽车载着这些人,沿着同样弯曲的公路飞奔。

  命运的力量和志贺氏痢疾杆菌很快就会找上他们了。

  石钟山的诅咒(1)

  迟到是集体旅行最不可饶恕的过错——任何惩罚都不为过。

  但我还没来得及和他们订下这条规则,因此在糟糕的午饭后,我的朋友们白白多等了二十分钟来聚齐每个人。

  鲁珀特忽然想到了攀岩,这男孩只有十五岁,对五分钟和五十分钟没什么概念。马塞先生找到了一条神秘的小路,他的妻子正在用摄影机拍他。温迪看到厨师老婆妹妹家的孩子,她赶紧用尼康相机拍照,让怀亚特做鬼脸逗那些小孩笑。朱玛琳和小女儿在凑合着用厕所。柏哈利摇摇头去找好一点的厕所,却看到一对有趣的鸟。

  本尼正往日志上作记录。巴士司机小飞,逛到马路对面去吸烟。要不是薇拉向他夸张地挥手要上车,小飞会待在离车近一点的地方。荣小姐坐在前排,认真地看英语书。莫非也上了车,躺在后边小憩。海蒂也上来了。

  懒散几乎成了习惯,鲁珀特和柏哈利竟然比赛谁最慢。人们总算聚齐了,荣小姐点人头:黑女人、肥男人、扎马尾的高个子、常亲嘴的姑娘、喝多了啤酒的男人、戴棒球帽的三位、顶着太阳帽的两个……数到第十一个又得从头来。最后,终于凑齐了十二位,她就对司机挥了一个胜利前进的手势:“走吧!”

  司机小飞与对面飞速会车,像轮盘赌那样猛打方向盘,在这盘山路上疯狂超车。差劲的车体悬挂系统,加上几乎不要命的驾驶,任谁都得晕车。海蒂倒不感觉恶心,多亏了她手腕上的抗晕车仪器。鲁珀特也不受影响,甚至还在读一本黑封皮的书《斯蒂芬·金的悲剧》。

  或许,就连斯蒂芬·金这样的恐怖小说大师,都难以想像他们即将遭到的悲惨诅咒吧。

  等待我们的是石钟寺。

  希望我的朋友们能理解,这里神圣的dòngxué和石刻,大部分都是唐朝和宋朝留下来的,最近的也出自几百年前的明朝。这里汇聚了古代南诏、大理、傣族甚至西藏的图像,而所有这些民族的宗教信仰,又会逐渐融入中国的主流思想。

  数千年以来,中国人一向善于对多种信仰兼容并蓄,并保持自己信仰的主导地位。即便是曾征服并统治过中国的蒙古族和满族,当进入中原后也被同化了。我要告诉我的朋友们:走进这座寺庙,要思考各个不同民族、入侵者和被统治者间的关系。这些文化和艺术的影响无处不在,正如人类本身的存在。

  汽车飞驰着接近了石钟寺。前方是一个白族村落,我这十二位朋友即将对这个村子产生深远影响;反之,亦然。

  “嘿,爸!”鲁珀特喊起来,举着从我的札记里撕下来的纸,“听听这个,”他开始读我写的东西:“其中一处dòngxué命名最为贴切,GrottoofFemaleGenitalia,名为子宫dòng。”

  鲁珀特用鼻子发出一声窃笑,把我下边写的内容删掉了——

  这里的许多民族,都相信天地万物来源于黑暗神秘的子宫,因此产生了dòngxué崇拜。该处dòngxué很有意思,里边的神龛大约二十英寸宽,二十四英寸高,简单地刻着dòng的形状,记载着长达几个世纪的对生殖的崇拜赞美。该dòngxué象征生殖繁衍,中国有着qiáng烈的生殖崇拜,因为没有生殖就断了一个家族的香火,没有后代的家族就会被人漠视,沉寂消亡于黑暗之中。

  可惜,车上的人们没有读到这些。但他们的想像力却已相当丰富。子宫dòng,如此奇怪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呢?

  女士们都自然地想像着一个原始dòngxué,充满温暖、神秘、舒适安详、天然的美丽。

  男人们则想像其为山上裂着个fèng,长满杂糙,有个小入口通向cháo湿的dòngxué。本尼的想像力更丰富:那是个黑暗cháo湿的、里边有无数蝙蝠的dòngxué。

  公路边有好几口大锅,冒出令人恶心的烟。他们在煮什么?

  荣小姐用手做了个矩形手势,指了指附近村民家的墙,原来是砖和瓦。

  朱玛琳建议停车拍照,温迪也赞成,薇拉不理会男士的抱怨,举手喊司机停车。男士们想,可能这帮女人要在这里“血拼”购物了。

  埃斯米最先看到路边有头水牛,它肚子上全是泥。为什么把它眼睛蒙起来呢?人们为什么用鞭子抽它?温迪开始疯狂地写旅行日志。本尼迅速做了写生。

  荣小姐解释道:这样能把泥“打”得很软,放进模子里。水牛的眼睛被蒙起来,它就不会知道自己是在原地转圈儿了。大家都盯着水牛,看它可怜而又徒劳地绕着圈。它摇摇晃晃地走着,似乎永无止境,庞大的身体拱起来才能呼吸一下,鞭子落在屁股上,它的鼻孔就张一张。

  “天哪,这真是悲惨。”马塞太太说。其他人也都有同样的感慨。

  埃斯米都要哭了:“快让他们停下来呀!”

  “这就是因果报应,”荣小姐安慰不安的他们,“这头水牛在前世一定做了恶事。现在受苦,为的是来生活得更好……”

  她想说生存形式早已命定,也许这条水牛前世是杀人犯或qiáng盗,现在这样受苦纯属报应,或许它能在下一个轮回投胎到好人家。这是东方人普遍的轮回观念,你无法把水牛变成人。但最关键的是,如果水牛不gān这个活,那么由谁来gān呢?

  荣小姐继续着她的哲学演讲:“每个人都要有好房子,造房子一定要有砖,水牛就一定要打泥砖。别伤心,这就是生活……”

  石钟山的诅咒(2)

  她听说好多到中国来旅行的美国人都喜欢佛教。但她不知道那些美国人喜欢的是禅宗,一种不思、不动、不吃如水牛这些动物的佛教宗派。禅宗在旧金山的富人中很流行,他们买蒲团坐在地上,花钱请大师为他们清除杂念,与当前的qíng景风马牛不相及。

  荣小姐也不知道,大多数养宠物的美国人,对受苦的动物都极其怜悯,对动物的感qíng比对人的感qíng还要深。他们认为动物不能为自己说话,有着道德上的纯洁,不应该受到人类nüè待。

  荣小姐还想表达更多,就像基督教和中国传说中的yīn间一样,把生前犯罪的人扔进油锅,永世受煎熬。对于各种不同的地狱,我衡量了一下我目前的状况,哪种地狱最不恐怖最有吸引力呢?我希望灵魂收容所不要让我去一一尝试。

  至少我不想变成一头打泥砖的水牛回到这世上。

  公路渐渐延伸进山里,朱玛琳和柏哈利在欣赏周围的景色,这是他们把脸凑近小声说话的机会。“那肯定是白杨……”“看,桉树。”“那些是什么?”

  莫非坐在他们后面,用无聊的口气说:“是柳树。”

  “你确定?”柏哈利说,“不像啊。”

  “并非所有的柳树都枝条下垂的。”

  莫非是对的。这些柳树是长得快的矮小品种,可以经常修剪,或砍掉部分树枝作柴来烧。再往高处就是长针松树了,沿路攀行的是正在捡松针的纳西女子。

  “她们用松针做什么?”朱玛琳问荣小姐。

  荣小姐说那是给动物的。于是他们都理解为动物吃松针。其实非也,冬天动物睡在铺满松针的窝里比较暖和,chūn天纳西人就用发酸了的松针作庄稼的肥料。

  “男人们都到哪儿去了?”温迪想知道,“他们怎么不来背松针?”

  “是啊,太懒了,”荣小姐笑着说,“他们在玩呢,或是作诗。”

  还是我来解释吧,在中国流行一句话:妇女能顶半边天。而在这里女人们总是顶着整片天。这里是母系社会,女xing工作、理财、拥有房子、抚养小孩。男子则居无定所,他们是单身汉、男朋友或者舅舅,今晚睡这张chuáng,明晚睡那张chuáng,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些小孩的爹。早上他们赶牲口出去喂糙,huáng昏才回来。他们在山中的牧场卷着烟卷来抽,用qíng歌来喊牲口。他们用最高的音唱歌,比这些美国人会充分利用氧气。所以荣小姐还是说对了一小部分的:男人们作诗。听山中的歌声如同古老的诗。

  终于,汽车停在了寺庙入口处,我的朋友们跳下车来拍照留念。他们聚集到一处标示牌后:“诚挚欢迎您到著名的子宫dòng来。”

  柏哈利揽着朱玛琳的腰,其他人按照个头各就各位,马塞夫人手持摄像机。荣小姐去买门票了,收费亭里的老头用当地话告诉她:“嘿,今天得当心。可能随时会下bào雨,所以不能靠近陡峰。哦,还有——要注意,请外国游人不要在两点半到三点半间进入主dòng,因为有一个中央电视台的摄制组在那拍纪录片。”

  荣小姐既不想让老头知道她不懂当地话,也不想让自己带的游客们知道,于是她急忙点头表示了解。她以为老头只是提醒她,要带游客去政府许可的纪念品商店才行。以前每次她都会接受这样的嘱咐,这也是她最重要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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