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之鱼_蔡骏【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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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式游览之前,有几位去了洗手间,那是两个按xing别分开的水泥亭,里边有道小槽,有不间断的水流冲洗。海蒂进去前戴上口罩,打开空气清新剂,从包里掏出各种抗菌物。其他人蹲在那儿用袖子蒙住脸。男厕所里,莫非喷出水龙,足可以冲走黏着的口香糖,柏哈利站在另一头,凝神聚力,收缩肌ròu——背阔肌、胸肌、腹肌、臀大肌——才冒出来一点涓涓细流。

  哦,我必须qiáng调一点,我没有偷窥他人隐私的习惯。但现在我有了神奇的能力,这是天眼所见,天耳听闻,我还能进入别人的大脑。我讲这些是为了使您了解下面的事及原因。历史上许多伟人都是因为身体某处有问题而失败,拿破仑不就是因为得了痔疮不能骑马,才有滑铁卢之败吗?

  大家迫不及待地进入石钟山峡谷。他们因为时差和晕车难以辨别方向,而荣小姐居然也把东南西北的英语词汇给忘了。她只能说:“沿着太阳yīn影往下,直到寺庙dòngxué,然后沿着太阳光照往上,再返回巴士。”

  这种说法要看处于哪个时间,太阳可不是总在天上的。她完全是在假设阳光的照向保持不变,哪怕太阳被像怒海一样的黑暗风bào遮住。

  如果有人想去丽江旅行,我qiáng烈建议你冬季去,那是绝佳的旅游季节,空气gān燥,即使十二月末也温暖怡人。虽然晚上有点冷,但穿上薄毛衣或套头衫也足够了,除非你像海蒂那样娇气,要穿一层又一层的——防水内衣,羊绒护腿,一件SPF防日晒指数高达三十的经过驱蚊处理的衬衫,带面套的保暖无边帽,只有两盎司重的太空毯——像一个未来战士。我不是在取笑海蒂,因为她是唯一对嗜血蚊子作充分准备的人,美国人的血特别适合这些蚊子的胃口,大雨即将到来,蚊子特攻队也要出击了。

  下雨了。

  一开始是绵绵细雨,就像天上掉下来几滴眼泪。我的朋友们终于能自由活动了,马塞夫妇和海蒂走在前面;怀亚特和温迪沿着小路去调qíng;朱玛琳和她的女儿埃斯米接受了柏哈利的邀请,去搜寻野生动物和传说中的松树;本尼和薇拉往下逛,谈论新亚洲艺术博物馆的建筑;莫非和鲁珀特跑开了,儿子很快超过了爸爸,跑到前边的拐角处。陡峭的岩石上有个dòngxué,鲁珀特跳过周围的碎石堆,跨过绳栏,开始往上爬。

  石钟山的诅咒(3)

  下边有中文标志,写着“禁止入内!危险!”

  雨越下越大,风雨发出呼啸的怪声,不断往峡谷岩石fèng里灌。这是中国版的风神伊欧里斯竖琴。听声音可能会联想到此山为何得名,但实际上是因为山顶的钟形石头。但这声音听起来确实像钟声,大得足以掩盖人们的喊叫。

  “鲁珀特!”莫非大喊,却没有回答。

  “往哪边走?”

  朱玛琳大声问柏哈利,柏哈利正上下观望,玛琳的喊声随同历史遗留下来的千百万声音沉到了谷底。

  每个人都像过去十二个世纪里的人们一样,开始寻找石钟山边上的dòngxué和寺庙躲避。

  离朱玛琳、埃斯米和柏哈利最近的是寺庙主院,始建于九世纪的南诏国时期,现在已然不存在了。柏哈利在雨雾中隐约可见到柱子和吊顶,这是一百多年前的清代改建的,又于几十年前被毁,近年来重新装修了起来。

  这三个落汤jī游客,跌跌撞撞地跑过小径,来到一间房子前,却突然被一幅古代场景惊呆了——

  大雨形成了雾帘,一位年轻美丽的姑娘,她戴着头巾,身穿鲜艳的粉色长衣,向一个小伙子唱歌,而小伙子正含qíng默默地拉着二胡。

  柏哈利等人往前走近了些,唱歌的年轻男女对外来者毫无察觉。

  “他们是真人吗?”埃斯米问。

  朱玛琳什么也没说,她想一定是复活了的鬼魂。

  那来自古代的女子歌声渐高,发出神秘有如天籁的颤音,男子也以古老的歌声附和。真是难以置信的颤音竞赛,小伙子走向漂亮姑娘,两人就像壁画中走出的幽灵。最后,姑娘靠在小伙子怀里,宛如提琴返回琴盒,深qíng相拥。

  “你好!”

  突然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柏哈利、朱玛琳和埃斯米转头看时,发现一个穿着粉色职业套装的女人,正在向他们挥手,身后还有两个人,一个拿着摄影机,另一个举着采声器。原来是售票老头提到的摄制组。

  “哎呀!我们妨碍了你们吗?”玛琳回应道,“真对不起——”

  摄制组举着遮雨蓬跑过来,那两位化了装的歌唱演员也过来了,男的还抽起了烟。

  “没关系。”摄制组的女人说,“你们是从英国来的吗?”

  “美国来的,”柏哈利回答,指着玛琳、埃斯米和自己,“从旧金山来。”

  “太好了。”

  然后她向摄制组和演员翻译,他们都点头相互jiāo谈。这可急坏了朱玛琳,她在上海人的家庭长大,懂一些国语,程度差不多和荣小姐懂的英语一样。她觉得对方好像不高兴,说拍摄被搞糟了什么的。

  最后,摄制组的女人用英语说:“我们是电视台的,正在拍摄纪录片,拍白族文化和石钟山的风景,吸引世界各地的游人前来。可以问你们几个问题吗?”

  柏哈利与朱玛琳相互笑了笑:“当然可以,非常荣幸。”

  摄影师摆好架势,并示意柏哈利和玛琳向左挪一挪。音响师把采声器举到他们头上。女记者以快速流利的普通话说道:“大家可以看到,石钟山有着丰富的文化、历史悠久的古dòngxué和美丽的风景,名声享誉海内外。世界各地的游人前来,无不为美丽的风景及其教育意义所吸引。这些游人本可以选择去巴黎、罗马、伦敦,或者尼亚加拉瀑布——但是他们选择了这美丽的石钟山。我们看一看其中两位,是从美国旧金山来的幸福家庭。”

  她换成了英语:“先生、女士,请谈谈你们对石钟山和这里寺庙的感想。”

  “这里非常美,”玛琳说,“连在雨中都美。”

  她不知道该看镜头还是该看采访者,所以她两个都看,眼睛来来回回。

  柏哈利熟练地站定姿势,直背挺胸,盯住摄影机:“这里真是引人入胜。”他指向一处jīng心刻画的横梁,“太迷人了,我们家可没有这样的东西。既没有这么古老的建筑,也没有如此神圣的红色。完全是中国式的,历史的美学。噢,我们都迫不及待了,想去看看听闻已久的神秘dòngxué,就是有关女xing的那个。”

  他转头看采访者,迅速点头表示已做完了充分的阐述。

  采访者又讲起汉语:“连小孩也被深深吸引,请求父母带他们来石钟山。”

  她向摄影师示意,镜头立即转向了埃斯米。埃斯米正在院子里逛,这里种植着桃树和盆花。院子尽头一位妇人坐在椅子上,抱着婴儿,那是庭院的管理员。旁边有只很脏的白色西施犬,老得又掉牙又耳聋,让埃斯米想起了旅馆的那只小狗。

  “小姑娘!”采访人招呼,“请过来,我们想问你的父母为什么带你到这儿来。”

  埃斯米疑惑地看看妈妈,朱玛琳对她点了点头。采访人走上前,挡在埃斯米和柏哈利与玛琳之间,问道:“你与爸爸妈妈不远万里来到石钟山,很高兴,是不是?”

  “他不是我爸爸。”

  埃斯米倔qiáng地说。她挠挠眼眉,蚊子叮咬留过的地方又痒又肿。

  “不好意思,可以再说一次吗?”

  “我说:她,是我妈妈;但是他,不是我爸爸。”

  “噢!对不起,对不起。”

  女记者有点紧张。这些美国人总是如此坦率,你永远也猜不到他们会说出什么怪事来。他们公开承认婚外qíng,承认小孩是杂种。

  石钟山的诅咒(4)

  她定了定神,又用英语继续采访:“刚才你看到了美丽的白族民间男女山歌对唱,这个传统延续了数千年。你的家乡美国也一直都唱圣诞赞歌来庆祝,这是真的吗?”

  玛琳从没这样思考过圣诞节,“是真的。”她忠实地回答。

  “既然你们已经听过这里的传统民歌,能否让我们也听一听你们的歌声呢?”采访人说。

  摄影机对正了朱玛琳、埃斯米和柏哈利,采声器降低了一些。

  “我们该做什么?”柏哈利问。

  “我想她是要我们唱歌。”玛琳嘀咕。

  “开玩笑吧!”

  女记者笑了:“没错,现在唱吧。”还拍起了手。

  柏哈利后退,“噢,不要。”他举起双手,“不,不。不行。”

  他指着自己的喉咙:“不好,知道吗?嗓子疼,发炎了,唱不了。非常疼。可能是传染xing的。对不起。不能在这儿唱。”他站到了一边。

  女记者挽住朱玛琳那被蚊子叮了的胳膊:“请您唱圣诞传统歌曲好吗,随便唱!”

  “《铃儿响叮当》?”埃斯米问。

  采声器移向了埃斯米。“对,《铃儿响叮当》,”女记者重复着,“这是非常好的民歌。在石钟山唱《铃儿响叮当》真是太好了。请吧,开始!”

  “妈妈,唱吧。”

  朱玛琳对女儿这一套很反感,但还是得配合。柏哈利走开到旁边,兴奋地喊:“对,唱吧!好极啦!”

  摄影机在运转。雨还在下,埃斯米的歌声大大超过她妈妈的声音。埃斯米喜欢唱歌。她的一个小朋友有卡拉OK,埃斯米唱得比其他小朋友都好。如果感到音乐在身体深处,那么就会有自然的腔体共鸣。她的自豪使得喉咙一阵发痒,埃斯米用歌唱把它压了下去。

  柏哈利却离开了,身后朱玛琳和埃斯米的歌声越来越小。他挑了条往上走的小路,很快就来到一处大图画前,他猜这是著名dòngxué之一的实物图。这使他想起了耶稣诞生的景象。刻痕很明显地露出修缮过的痕迹,假如光线暗的话,很多优秀的地方都难以看出来了。像许多圣迹一样,这些雕刻也已残缺不全了,有些石刻的鼻子和手被砍掉了。

  他又要小便了。他可撑不到返回那间厕所。回头看见朱玛琳母女还在院子里开演唱会呢。女管理员也加入了听众群里,让婴儿的小手随着《铃儿响叮当》打拍。

  柏哈利继续往前,直到走出院里人们的视野。他已到了路的尽头,多么方便哪——竟然就是一个公共厕所。这间厕所隐在岩石后,大约二十英寸宽,两英尺高,有个容器,里边满满的好像是尿和烟灰(其实是雨水冲过的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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