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是在空中飘舞拉伸着,忽近忽远,摇曳不定,每一个字都伴随着一次重击。
翻滚中杨雄挣扎着把手伸向腰间,摸到了他的配枪,这让他生出了些力量,他用尽全身力气拔出枪,朝感觉是天空的方向扣下了扳机。
砰——枪声虽不大但很清脆,像放鞭pào一样。
那个正在疯狂踢打着的年轻人,连同站在一旁饶有兴趣旁观着的壮汉,两人像是突然被按了定格键,瞬间静止下来。他们难以置信地望着杨雄手里那支枪,还是年长那个率先反应过来,拽了一把同伴的胳膊,二人转身就跑。
杨雄艰难地翻过身,朝那四条狂奔的大腿开了两枪,没有打中,两条身影迅速穿过大门,消失得无踪。
一个穿着红色呢绒制服,打扮得像个法国骑兵的门童小跑着过来,等他看到杨雄手里的枪,一个急刹车定在原处。
杨雄吃力地把手伸进里怀,掏出警官证朝他晃晃:“警察。”
年轻人的身体立刻松弛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朝前跨了一步,像是问客人对他的服务是否满意那样问杨雄:“先生……哦不,警察……要不要报警啊?”
杨雄摆摆手虚弱地说:“忙你的,我没事。”
门童局促不安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犹犹豫豫地走了。
杨雄靠着车轮坐了一会儿,感觉头脑中的混沌和模糊渐渐消散了,视野也逐渐清晰起来,他摸索着把枪cha回枪套,手撑着地站起来。他察看了一下衣兜里的物品,右侧口袋里属于他自己的钱包和钥匙都在,方才侧卧着被压在身下,那两个人没有搜这边的口袋,但左边衣兜里从小偷那缴获的钱包和手机都不见了。两个人的样子他没有看清,但做警察六年多,亲手送进监狱的人也不少,说不定就是刚从里面放出来的,前来找他“叙旧”。
他忍着身上阵阵泛起的疼痛,慢慢爬起来挪进驾驶室,切诺基像一匹中了枪的老马,慢慢拐上马路,朝中心医院的方向挪去。
6.张一、张二
十几里外的东郊,一身迷彩花纹的猎豹越野车停在废弃的建筑工地外,车灯没有开,车身被一团密不透风的黑暗包裹着。张一和张二坐在车里,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他们虽是亲兄弟,在外表上却不比街上随便两个陌生人要更像多少,张一稍微壮实一些,张二则显得有些单薄,苍白的瘦脸上一双微微鼓凸的眼睛给人一种神经质的感觉,他看上去不如哥哥肌ròu发达,但杀人这种事只需要扣动扳机而已,对体力的要求其实并不是很高。两人穿着几乎相同款式的黑色西服,相较电影里的杀手,他们更像房产中介公司的职员。
他们来自东北,杀人是他们的职业。他们在全国游走,多年的朝夕相处令他们默契得如同一个人,实际上那些雇主也都认为他们是一个人,不过做这一行,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更方便些。
他们的价格是四十万一条命,预付二十万定金,事成后结清尾款。来北城这两个月,他们已经接了三单生意,由于风声越来越紧,他们本打算今晚拿到余下那二十万就离开北城,可这笔钱却好像出了问题,那个雇主承诺晚上八点半之前把钱送过来,但现在时间已经到了,却没有一点动静,难道他打算赖掉这笔钱?这样的事qíng以前也曾经发生过,有些人在面对金钱和xing命这两件明显不对等的东西时常常会犯晕,最终导致自己所有的钱都成了别人的,这何必呢?
“给他打电话。”张一指示弟弟。
张二拨了个号码,不一会儿又把电话放下了:“没开机。”他问张一怎么办。
张一沉默了片刻:“再等十分钟,我不信他有胆赖账。”
7.胡四娄、许虎
墙纸脱落的一居室里灯光昏huáng,许虎无jīng打采地倚在chuáng头的被子上,那把榔头扔在chuáng脚边,上面还沾着一点杨雄的血迹和几根头发。
胡四娄靠在已经褪了色的人造革沙发上,面色yīn沉,手中的一根烟被他在手指间反复揉搓,几乎快要碎了。他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他刚拿回来的钱包,还有那部黑色的诺基亚手机,也是从那人口袋里搜出来的。
“没想到那bī人会有枪。”许虎愤愤不平地说,“早知道我就直接把他砸死了,然后抢他的枪,妈的,后悔死了。”
胡四娄拍落沾在腿上的烟丝,他也有些后悔,悔的是,一方面白白放过了那支枪,但更主要的,他后悔方才的轻率和鲁莽。刚刚,当他在“川乐园”看到那两个男人拿着他的钱包说笑时,虽然觉得这两人面相不善,但也只把他们当成两个靠掏包吃饭的小偷,并未放在眼里。他想得很简单,教训一顿出出气,拿回钱包就好了,万没想到那人竟亮出了一把手枪。如此看来,那人绝非他开始所想象得那么简单,而是有些来头的,这一点从他开枪的那股狠劲也能看得出。回头想想,胡四娄颇有几分后怕,那几枪要是打准些,他和许虎或许已经是两具尸体了。
他拿过那部手机研究起来,手机看起来挺新,黑色的机身镶嵌着银白色的金属边沿,关着机。胡四娄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来,他打开手机的通讯录,不过很快他就失望了,从通讯录到通话记录,竟找不到一个储存的人名与电话号码,只是在“已接来电”栏中有一个被标注为“无法显示”的号码。
胡四娄把手机往茶几上一丢,抱肩靠在沙发上不再说话。墙上石英钟的指针指向晚上八点四十分,他起身摸过烟盒,发现已经空了,于是起身拿起钱包下了楼。
走进小区门口那家专营烟酒茶的小商店,他要了包软玉溪,打开钱包抽出张百元钞票递给店主,店主两手捏着钱,谨慎地对着管灯照起来,胡四娄忽然注意到钞票上似乎写有一串数字,他正要细看,店主已经把钱收进钱箱,一五一十地找起钱来。
柜台一端的电视机屏幕上,长相平庸的女播音员正在播报着本市晚间新闻。
“近期,我市发生多起枪案,已造成三人死亡,歹徒作案手段凶残……严重扰乱了我市市民正常的生活秩序……省公安厅对本案高度重视,市委、市政府领导多次召开会议,要求公安gān警拿出拼搏、奉献jīng神,早日将凶犯绳之以法,还人民群众一个安定和谐的社会环境,希望广大市民踊跃提供线索……”
胡四娄盯着电视屏幕,饭店停车场里的那个男人和那把枪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他终于知道他的来路了。
这个人,还有和他一起的那个胳膊上文着龙的壮汉,十有八九是北城黑道上的硬茬子,否则也绝不敢接连犯下枪案。
既然他们能搞到枪,说明一定有这方面的路子,如果能联系上这帮人,自己也就用不着再冒险到东北找枪了,从他们手上买上一两把,然后直接回鞍西,可以大大地节约时间,他们现在有二十万,买他两把枪应该绰绰有余。只可惜那个手机里一个号码都没有存,现在再想联系这个人就不容易了。
都市奇谭2
可是,自己的钱包怎么会在他们手上呢?
8.张君子
医院里到处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连这个开在医院一楼的小超市也难以幸免。
张君子头扎绷带,身上穿着件囚服似的蓝白条病号服,就像个刚从战场上撤退下来的伤兵,他手里攥着话筒紧贴在耳朵上,祈祷他拨过去的这个电话千万要通。
十分钟前,张君子刚刚在病chuáng上醒来,他瞪着雪白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渐渐记起下午发生的一切,他从储蓄所出来后,应该是遭遇了一场抢劫,钱被抢走,脑袋上也挨了一家伙。他默背了一遍九九乘法表,准确无误,说明智力还算正常,这让他心里踏实了些。
一个拉着脸的女护士端着个白色托盘进来,见他醒了,甩过来一句:“打电话让你家人过来jiāo钱,我们这chuáng位紧张得很,过了十二点再jiāo不上钱你就搬走廊上去。”
张君子火了,正想刺她几句,但对面墙上的石英钟让他把所有的难听话都咽了回去。
他指着钟,脸色发白:“你们这钟准吗?”
护士头也没回:“记住十二点前让你家人来jiāo钱,一共三千八百八。”她把chuáng头柜上的杯子和几个药瓶叮叮当当地收进托盘,只留下一个玻璃烟灰缸在上面,出门走了。
张君子的鬓角沁出汗来,他又瞅了眼那钟,秒针眼看着又多走出半圈,马上就八点三十六分了。
他记得自己答应那个杀手八点半前把剩余的二十万送到东郊工地,可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他却两手空空地躺在医院里。
“要是到时我见不到钱,后果你肯定知道。我这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子弹。”
张君子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觉得现在最应该做的,是给那个杀手打个电话,他这里发生了一点意外,钱被人抢了,自己也被打成了脑震dàng,刚醒,对方应该能够理解,钱有的是,明天再去银行提二十万付给他就行了,关键是让他知道怎么回事。
他起身找电话,想起杀手的号码他记在了一张百元钞票上,连同那部诺基亚手机一齐放进西装口袋了,他顾不上头疼,俯身拉开chuáng头柜,把衣服裤子一齐拽出来翻了一遍。
没有。
钱、手机,全都没了。张君子有点发蒙。
头部的伤口愈发疼痛起来,钝钝地拉扯搅动他的每一根神经。
妈的,哪儿去了?
他抱住头仔细想了想,难道是自己遭袭时掉在路边,被哪个路过的行人给捡走了?
他有点慌,如果找不到那个电话号码,联系不到杀手,或许真会有大麻烦。
他努力回忆那个号码,却只能想起前三位是135,其他的完全模糊。
事到如今,也只能碰碰运气,打自己那部手机试试,如果能找到捡到它们的人,或许还能找回那个号码。
他喊了几声护士,没人理他,只好自己下了chuáng,扶着墙壁一点点下了楼,在一楼大厅西侧的小超市里他找到了这部公用电话,好像等了足有一百年那么久,他终于听到有人接起了电话。
就像一个遭遇了发动机熄火却又安全驾驶飞机返回地面的飞行员,张君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事qíng虽然有点糟,但还没糟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9.许虎、张君子
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时,许虎没有理睬,他对照着一本图解李小龙双节棍术的盗版书,挥舞着榔头在空气中演练。但那首《传奇》一直唱个没完,搅乱了他的节奏,他只好走过去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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