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异域、夹fèng?那我现在算是活着吗?”我声音不禁有些发颤。
“嗯……如果说你原来所在的现世算是生,坠入了死界是真正的死,那你现在是半生不死的状态。”
半生不死?我一时无法理解,愣在当场。
“年轻人,你是怎么从沙坑掉进来的?”老人放下铲子看过来。细看才发觉他其实是有眼黑的,只是虹膜与瞳孔都淡化成了灰色,比较难以辨认。
我稍稍放下心来,开始认真考虑他提出的问题。
我去沙坑那里完全是临时起意,有可能发现我行踪的,只有亮亮一个。但小家伙恶作剧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而且他没那么大的力气把我推得直落坑底。印象中晃过几张模糊的脸孔,还是想不出有谁想要加害我。
最奇怪的是——坐在栏杆上时能清楚地感受到腰背部的那股推力,甚至按在背上人手的形状,但回头却不见人,掉下去后也没看到,简直就像碰到了“隐形杀手”。最后我只能摇摇头,回答说自己也不清楚。
老人并没有显露出特别的表qíng,只是点点头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活人不慎掉入沙坑来到这里,我也通过那些人了解到一些现世的qíng况。其中也有像你一样搞不清qíng况的,多半都能平安回去。”
“回去?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吗?怎么回去?”这个答案对我很重要,我问得也有些急切。
“当然可以回去,所以这边的事qíng才会在现世流传开来。想回去的话只要到神明的居所,穿过生死门就行了。”
“……神明?”我有些愕然,很难想象真有这样的存在。
“对。神明掌管着异域的一切,并且能一眼看透人心善恶。”老人一脸肃然地低声说着。
“神明……在哪里?”
我原以为这个长相可怕的老人不会轻易告诉我答案,没想到他直接说了。原来离这里不远,翻过一个沙丘就到。同时他还告诉我,虽然可以回去,但回到现世的地点并不固定。作为入口的沙坑在世界各处有多个,而出口也散在不同国家的各地。
知道有出口就好,好歹我也是个大人,总有办法回家的。对于这样一个满目huáng沙、荒无人烟的地方我没有一点留恋,只想早点回到有亲人朋友的世界。如果这是个梦,我只愿早点醒来。
正当我想告别老人时,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年轻人,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做过恶事没有?”
面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我只有苦笑:“当然没有。我可是从三好学生一路成长为守法公民的。”
老人点点头:“那就好。因为进入生死门后会出现两种qíng况:好人可以回到现世,而罪人会坠入死界,那可是真的死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叫作生死门。那gān过坏事但不想死的人呢?应该不会踏进去了吧?”
“是有这样的人,可以选择留在这个荒凉的异域,替神明做一些杂事,算是一种赎罪。在这里就算你不吃不喝也不会死去的,虽然会变老,但就是不会死。你知道吗?我是六十多岁时掉进沙坑的,算起来在这边已经度过七十年了。”
“什么?那、那你岂不是已经有一百三十多岁?!”
老人看着惊愕的我笑而不语,嘴角边沟壑一般的皱纹又扭曲起来。
我听说世界上活得最久的人类也只有一百二十多岁,这个超越极限的老人,是什么能量支撑着他本应老朽的身躯呢?这种类似僵尸状态的“永生”,也只有在生与死的夹fèng空间里才存在吧。
回过神来见老人又在拨弄那些从垃圾袋里掉出来的残肢,看来他真在认真地工作。
“这么恐怖的东西也是和我一样通过同一个沙坑过来的?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小区里住着一个杀人狂?”我皱着眉,把心里想到的问题说了出来。
老人摇了摇头,眯着眼说:“上面的事qíng我不太清楚。不过要说恐怖的话……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东西呢。”
“还有什么会比这更恐怖?”
老人目光四下打量,周边除了我和他根本没有别人。他用压得更加低沉的声音说:“比死人的肢体更恐怖的,当然是活人的肢体啦!”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有些地方的人会把小孩子的胳膊砍断、眼睛挖掉人为造成残废,然后打发他们沿街乞讨,博取路人同qíng心吗?那些被扔下来的刚砍断的胳膊和手指,用铲子拨上去还会动呢!”
刚有些好转的胃里又翻腾起来,努力压抑才不至于当场呕吐。我的脸色一定很差。
大概是见我不再发问,老人又继续他的工作。挥动铲子时腰间挂的红色木制人偶晃啊晃的很显眼,总觉得这和他身上散发的气氛很不匹配。我忍不住问起来。
“哦,这个啊……”他伸手碰了碰人偶,“这是我还在现世时送给小孙子的玩具,是我亲手雕刻的呢,呵呵。”
没想到会是这么温qíng的缘由,由此我也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小时候我有一个瓷制的小猴子玩具,跟这个差不多大小。小猴手搭凉棚的样子很可爱,我很喜欢,常捧在手里玩,谁都不让碰,包括我最好的朋友小奇。后来……我只记得瓷猴摔碎了,爸爸替我用胶水把它修补好,除了多出几道细密的裂纹,几乎就是原来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再也不喜欢它了。不久我出了事故伤到脑子,很多事qíng没了印象,包括那只小瓷猴的去向。”
“是吗,因为有了裂fèng就不喜欢了啊……小孩子真是无qíng的生物呢。”
老人听了我的经历,低声感慨着,拄着铲子,把装好尸块的大口袋拖到沙丘边缘推下坡,然后自己也缓慢滑下。大概是要拉到哪里去掩埋吧。
我就此和他告辞。走了一段路回望孤零零在沙地中的他,看上去就像一棵断了枝丫的枯树。
我忽然想起还没问他是怎么掉进沙坑的。据他说好人可以通过生死门再次回到现世,那他为什么没回去,甘愿在荒凉的异域度过这么多年呢?莫非……他是罪人?他犯的是什么罪?我忽然想起他身上的玩偶,那不是送给孙子的玩具吗?怎么还在他身上?还有他对于小孩子的感慨……我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很快这个地方也将与我无关。
据说不远的目的地,走起来却发现也不近。
翻过那个巨大沙丘的过程中,我一度担心自己会因为缺水而在沙漠中倒下,但实际上并没觉得口渴,体力也奇迹般没有消耗掉多少。头上的天色也不见变化,或许这里并没有黑夜。
前方广袤的沙漠中央出现一座白色巨石拼成的四方建筑。那应该就是神明的居所了。
“有谁在吗?”
我站在白房子敞开的门dòng前,高声问了几次却没人应答,最后战战兢兢地走进去。里面是间空dàngdàng的大屋子,白色的石质四壁,白石铺就的地面,踩在上面有冰冷的感觉。屋子中央是一个圆形水池,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出水池深浅,只是觉得水很满。池中竖着一个半人高的方形立柱,上面摆放着一块扁圆形的蓝色石头,微微泛着奇异的光晕。
整个屋内不见一个人影,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身后有说话声音传来,回头时却不见人影。
声音在整个室内回dàng着,平缓而具有冷感。中xing化的嗓音,难辨男女。我看不出这里有传声设备的样子,这大概就是不愿现身的神明在说话吧。
“生死门前善恶立判,无罪者通过它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罪人将永远失去生命。对自己所为无愧的话就站到池里去吧。”
我恍惚着应了一声,走向池边,伸脚入水。
水池其实很浅,只有二三十公分的水深,底下是一层细细的huáng沙。原以为水会马上浸透我的皮鞋,双脚冰凉,但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这样的qíng况。水好像并没有进鞋,双脚被一股温热所包围,似乎池水是暖的。
“你确定要进生死门吗?”空中的声音变得威严,再次跟我确认道。
原来这水池就是“生死门”了。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不回去难道要在这个荒芜的异域中生活吗?那简直生不如死。虽然在这里也可以说是一种永生,但还是等我老得走不动路时再考虑吧。
静默片刻后,语调平板的声音再次传来:“既然你做了这样的选择,那把手放到蓝色石头上吧。”
双手手掌刚接触蓝石的瞬间感觉一片冰凉,渐渐地手心开始发热,隐隐地有橙色的光从指fèng间透出。手上的温暖感觉让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似乎就要睡着。头脑中开始有片段的场景展现,类似做梦的感觉。不,这不是梦境,这是我过去生命中的经历,从幼年开始到童年、少年……我知道了,这是石头在翻阅我的记忆,判断我是不是“罪人”,最终决定我的生死。
忽然一个念头闪现——为什么进入生死门时神明会再次向我确认?
老人之前说过神明能看穿人心善恶,是不是因为看出我其实是个罪人而对我提醒?究竟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才算有罪?这个问题我一直没问清。虽然我有自信没做过杀人放火的事qíng,但小时候也偷过图书馆里的书,也曾经把鞭pào塞进青蛙的屁股点燃过,如果这也算是罪过,那我也是罪人了。这样死去的话就太冤了!
虽然心里想到,但身体已经无法行动。随着头脑中画面高速掠过,我浑身颤抖,脑袋也晃个不停,双手好像已经粘在蓝石上一样,怎么也无法移开。
眼前再度漆黑一片,我整个人往后倒下。
但这次并没有意识丧失的过程,我重重摔在地上,后背和手肘剧痛。
我努力睁开双眼,观察周围状况。
眼前的光景不是沙漠,看来不需要多余的担心,我已经回到了现世。
只是身处的环境有些奇怪,我倒在一间盥洗室的洗脸台前。根据刚才的体验来推测,我应该是从洗脸台上摔落地面的。但洗脸台上方并不存在通往异域的门扉,有的只是墙上一块面积不小的镜子。那么说……我是从镜子里掉出来的?那里有异域的出口?
没来得及细想,忽然听到一声尖叫。猛回头见一个年轻女子正双手捂着嘴缩在墙角发抖。这里是——女盥洗室!又是不该来的地方啊!我忍着痛爬起来,撒腿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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