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奇物语2_周浩晖【完结】(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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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老头遛弯后这几天,家里又是阵阵蝉鸣。三天后,声音渐渐减弱。孔老头提着笼子走到客厅角落的盆栽旁,不知对叶子还是对笼子,说:“叶蔽蝉,蝉养叶。心不正,人化蝉。谁让你心术不正呢!”

  说完将笼子打开,一只蝉被倒在了盆栽里。扑腾了几下,怎么也飞不起来,又鸣了几声,声音渐渐由响亮变为低沉,最后竟是呻吟。

  蝉慢慢陷入泥土,蝉鸣随之消失。

  食客物语

  欢喜霸王脸

  文/周浩晖

  “初打chūn雷第一声,雨后chūn笋玉淋淋。买来配烧花猪头,不问厨娘问老僧。”

  我不是一个喜爱诗词歌赋的人,我能记住扬州八怪之一罗聘写的这首七绝,完全是因为美味的烧猪头。

  淮扬传统“三头宴”的第一款大菜就是“扒烧整猪头”。这道菜相传是清代法海寺的僧人所创。最初做的并不是整猪头,用的烹饪器具也很特别。当时的僧人将猪头ròu切成像“东坡ròu”那样一寸见方的ròu块,塞进未曾用过的尿壶里,加进各种佐料和适量的水,用木塞将壶口塞紧,然后用铁丝将尿壶吊在点燃的蜡烛上慢慢焖制。这样一来,即使有人看见,也会以为他们是在烤去尿壶中的骚味,决不会想到竟然是在烹制美味的猪头ròu。

  后来乾隆皇帝南巡经过法海寺,闻见ròu香,暗暗查访,发现了和尚们偷制猪头ròu的秘密。乾隆爷大为震怒,指斥僧人们不守清规戒律。大家都很惶恐,只有一个和尚从容答道,他们烹制的猪头ròu,自己并不食用,而是卖给附近居民,从而筹集为佛像裱金的钱款。乾隆爷息怒后,也忍不住尝了尝那些猪头ròu,果然味道香郁,令人赞不绝口。于是乾隆爷就特许法海寺的和尚公开制卖猪头ròu,后来这猪头ròu就成了法海寺的一道名菜,脱离了尿壶之后,不断改进,才有了今天的“扒烧整猪头”。

  知道这个典故,我们才能明白罗聘七绝中“不问厨娘问老僧”的含义。

  三月新chūn,乍暖尤寒,正是品尝烧猪头的最佳时节。

  我,作为扬州城最资深的食客之一,自然不会辜负这天赐的美味。

  我居住在城东的阳午巷中。年头上,巷口新开了一家馆子,门脸虽小,但做出的“扒烧整猪头”味道确实不坏。最近这一阵,我常在下班后踱步过去,约上两个朋友,点上一只烧猪头,再来一瓶老酒,享用一个暖烘烘、香喷喷的早chūn夜晚。

  这天工作上有些拖延,折腾到八九点钟还没吃晚饭。好容易消停下来,早已是饥肠辘辘,当下二话不说,我直奔那小店而去。

  头拨客人已散去,像这样的小店,差不多该关门打烊了。因为是熟客,老板还是热qíng地招呼了我。不劳我多说,他已扯起嗓子向着后厨方向大喝了一声:“烧猪头一只,抓紧……”

  不多时,一只枣红油亮的烧猪头已摆放在我的面前。未及下箸,香味已迫不及待地四下飘散。

  我悠哉地自斟了一杯老酒,正待举杯轻酌,忽听得门口处脚步声响,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男子负着双手走进店来。

  这男子大约五十岁,身形虽瘦小,但腰杆却挺得笔直,行走间也透着一股jīnggān的气质。他微微仰起脸,双眼半闭半合,鼻子反倒挺得老高。

  这是一只令人过目难忘的鼻子,它不仅大,而且鼻翼两翕正在不停地微微颤动。看那qíng形,似乎此人竟是靠这鼻子一路闻到了此处。

  老板早已笑吟吟地上前:“您是新客吧?来点什么?”

  “烧猪头。”男子说的虽然是扬州话,但口音却不很纯正。

  “哟,真是不巧,今天的猪头都卖完了。”老板面露难色,往我桌上指了指,“那就是最后一只。”

  “闻起来倒是不坏。卖完了?可惜可惜……”男子摇头叹息。

  我是个喜欢结jiāo朋友的人,见他如此,忍不住开口相邀:“这位先生,如果不嫌弃,不如来我这边同坐。这只大猪头,我一个人吃也费劲。”

  男子说了句:“好!”上前两步在我对面坐下,微睁的双眼顾不上看我,便已直勾勾地盯上了那只猪头。

  我摆好杯子,想给他也斟上老酒,他却一摆手拒绝了:“酒坏味蕾。您自用。”

  我呵呵笑了两声:“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qiáng。不过美食无酒,未免少了很多乐趣。对了,还没请教先生高姓?”

  “孙。”男子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他的注意力显然全在那只猪头上。

  既然同为饕餮之徒,我也不再多说别的:“来,孙兄请用吧。”

  男子拿起筷子,轻轻伸向猪头的腮部,夹下一小块ròu来。

  我心中一动,此人倒也是个行家!

  要知道凡世间可食之活物,最鲜嫩、口感最好的部位便是其周身活动最多的部位。如jī之翅膀、鱼之腹肚、牛狗之尾根等。而猪一生贪吃,头部ròu质便以两腮处最为活嫩。男子直奔此处而去,自然是深谙此道。

  只见他把那块腮ròu送入口中,然后闭上眼睛,慢慢咀嚼起来。他的神qíng是如此专注,全身上下除了唇齿之外,竟都纹丝不动,似乎所有的感官都已集中在了那一片小小的味蕾上。

  良久之后,他微微睁开眼睛,说道:“过甜微腥,多了半分糖,缺了两块瓦片。”

  “哦?”我听了这番评价,也夹起一块猪头ròu细细品尝。果然如他所言,存在着一些缺憾,不过这缺憾实在太过细微,若不是修炼成jīng的食客,决计无法品出其中的差别。

  “孙兄味觉犀利,佩服!”我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又问道,“不过糖多了可以理解,这‘缺了两块瓦片’是什么意思呢?”

  “你也能尝出这道菜略过甜腥?”男子抬起头,终于看了我一眼,目光中颇有些惊讶,然后他放下筷子,反问我,“这猪头最初是法海寺的和尚用尿壶烧出来的,你应该知道吧?”

  我点点头:“当然。”

  却听男子又道:“法海寺的和尚使用尿壶,原本是为了掩人耳目,没想到却误打误撞,做出了绝世的美味,这其中的道理,只怕你未必明白。”

  “难道这尿壶里有什么讲究?”我被勾起了兴趣,好奇地追问。

  “这猪头ròu烹制过程中很关键的一点,就要除去猪头中的圈腥气。”男子解释说,“而古时尿壶是用陶土制成,烹制过程中就像一个细密的砂滤斗,可将猪头中的圈腥气吸附其中。”

  “哦。”我有些明白了,“这瓦片也是陶土制成……”

  男子点头:“焖烧猪头时如果用两片大陶瓦垫底,就可以起到当初尿壶的去腥作用。”

  我拍手称妙,一仰脖自饮了一杯:“妙!妙!孙兄不要光顾说了,这猪头虽然略有微瑕,但仍不失为人间妙味,来,继续吃,继续吃!”

  男子却摇摇头:“一块已经足够。吃多了,反而坏了味感。”然后他挥手招呼老板,“给我上一碗米饭,再弄点清淡的素菜,一并打包带走。”

  我不解地看着他:“你刚才专要点烧猪头,现在却只吃一块?”

  男子没有回答我的话,却转头看向忙着准备饭菜的老板,一本正经地问道:“老板,现在扬州城里,哪一家的猪头烧得最好?”

  “我怎敢评价同行?”老板嘿嘿一笑,把皮球踢给了我,“这位段先生是扬州城远近闻名的美食家,你该问他才对。”

  男子冲我抬手一揖:“请先生指教!”

  我连忙还了个礼:“不敢不敢。扬州城里烧猪头做得最好的,其实众所周知,当然是城北的百年老字号‘同乐居’。那里的凌二老板,说起来还是我的好朋友呢。”

  “同乐居,凌二……好!好!”男子眼中突然jīng光闪现,不过瞬间又收了回去,略顿片刻后,他又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吃‘同乐居’的猪头呢?”

  “凌二的猪头虽然做得好,但他有个规矩,一天只做十个。所以要吃他做的猪头,必须赶早排队才行。”店老板在一旁cha话说,“如果不是这样,我们这些小店哪还有生意呀。”

  “好,好。”男子口中说好,脸上却没有任何愉悦的表qíng,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连那老头的臭脾气他都学去了。”

  我一愣,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正想问问时,那男子却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来,对我说道:“我正要找凌二有事。既然你们是朋友,这封信就麻烦你转jiāo一下吧。”

  说完,他把信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也不管我答应与否,起身与老板结清了饭菜钱,竟自顾自地走了。

  “真是个怪人。”老板看着男子的背影,喃喃说道,“为什么我看着他的时候,总觉得很不舒服呢?”

  是的,我也和店老板有同样的感觉,而且我知道其中的原因。

  从进店到最后离开,这男子从来就没有笑过。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质,似乎天生注定就是一个不开心的人。

  我到达“同乐居”的时候,凌二正惬意地蹲在板凳上,围着一方象棋盘和街坊杀得正酣。

  每天只做十个烧猪头,其他的时间要用来享受生活。这就是凌二的人生态度。

  和以往一样,一来到凌二身边,我就被他那欢快的qíng绪感染了,qíng不自禁地凑到他身边当起了“糙头军师”。

  和他烧猪头的技术相比,凌二的棋力可差了太远,再加上有我在一旁瞎掺和,很快就败下阵来。

  凌二一边笑哈哈地自我解嘲,一边从我手中接过那封信,打开读了起来。片刻后,他用手挠了挠头,脸上出现尴尬的神色:“怎么……是孙大……他回来了?”

  “孙大?是什么人?”

  “是我的师兄。十年前,师父把‘同乐居’主厨的位置传给了我,师兄一生气,就离开了扬州。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一向嘻哈无束的凌二此时也凝起了神色,应该是陷入了回忆中。

  “那他又回来gān什么?”我得知了这段典故,顿时心痒难搔,qíng不自禁地去窥看信上的内容。

  “哎,拿去拿去。”凌二注意到我的异常,大大咧咧地把信甩给了我,“脖子快伸成长颈鹿了!”

  信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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