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贤没有给吴明远说话的机会,一针头下去,他的手指很快冒出了血珠。
我们实在不想再看到这家伙丑恶的嘴脸,事qíng办完之后,便抓紧时间驱车赶回科室。我们不知道的是,我们刚刚离开没多久,吴明远也乘坐一辆的士离开了写字楼。
十二
正午的景山家园,宁静得有些诡异,在qiáng烈的日光照she下,一张张面带微笑的黑白照片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从它们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
吴明远手捧鲜花,踩着只有半拃宽的石阶步履蹒跚地一级一级向上攀爬。也不知走了多少步,他转身看了一眼身后蜿蜒曲折的小路,qiáng烈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唉!”他长叹一口气,有些不舍地把目光从路边一朵绽放的小野花上移开。
吧嗒,吧嗒!吴明远的皮鞋敲打着长满青苔的石阶,他继续往前。
那块刻着“吴建州之墓”的灰石墓碑在视线内逐渐清晰。
扑通,吴明远突然重重地跪在地上:“爹,孩儿不孝!”一声发自内心的嘶喊打破了正午的宁静。
阳光照she下的泪水泛着光,一滴一滴串成了线从他的脸颊滑落。
“爹,孩儿不孝啊!”咚,吴明远跪在地上狠狠地将自己的头颅撞向地面。
“爹,孩儿不孝!”
“爹,孩儿不孝!”
仅仅三次,他的额头就渗出了鲜血。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萦绕在整个山头。
浓稠的鲜血已经在他的额头上凝结成块,他磕头的动作还在继续,仿佛要把这辈子所有的歉意全部说完。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明远从口袋中掏出三支烟卷点燃,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袅袅青烟在风中摇曳。
“爹,儿子这辈子对不起你!”他倚着墓碑,用手不舍地抚摸着那张熟悉的黑白照片。
“儿子该做的都做了,马上就能去下面找你了。您老别生气,儿子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一定还,我下辈子还要做您的儿子!”吴明远紧紧地把墓碑拥入怀中,他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停止在这一刻,就这样静静地和他的父亲再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有一小会儿也好。
十三
老贤实验室的检验设备正在高速运转,由于案发现场的粪坑长时间没有人清理,并且有多人曾在里面方便过,脱落细胞jiāo叉感染的qíng况相当严重,这无疑给检验增加了很大的难度。
假如吴明远是嫌疑人,我们这样直接过去采集他的血样,很显然已经惊动了他,所以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因为他极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逃脱。那有的人要问了,既然他有嫌疑为何不先把他控制起来?提出这样的问题,可能是受到一些影视剧的影响。在现实的案件侦破中,如果没有证据能证实他与案件有关,我们没有权力去控制任何人的人身自由。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役,所以我们所有人都拥进了老贤的实验室帮忙。
取样、分离、比对、核查,我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过程。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条条数据很快出现在仪器的电脑屏幕上。
嘀嘀!电脑里传来既熟悉又悦耳的比中声音。
“是不是有qíng况了?”明哥张口问道。
“有了,这张面巾纸上的脱落细胞比中了吴明远的DNA,他去过现场。”老贤很肯定地说道。
“叶茜,通知刑警队抓人,速度要快!”
抓捕工作比我们想象的顺利太多,从去到带回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按照这个时间计算,几乎是去了之后吴明远就被抓了回来。知道了吴明远被抓获的消息,我们都长舒一口气,明哥根据我们掌握的物证qíng况做了细致的讯问提纲。
吱呀,刑警队审讯室的铁门开了,吴明远被两名侦查员带入了审讯室。
“他怎么……”我抬头看了一眼披麻戴孝的吴明远有些诧异。
“我们去的时候,他已经穿好孝服在家里等着了,因为案件紧急,所以我们就直接把他带了回来,没来得及让他换!”侦查员解释道。
“吴明远,你现在这样做是不是太做作了一些?”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他的表演,所以我很鄙视地说道。
面对我的嘲讽,他没有说话。
“知道我们找你过来是因为什么吧?”明哥开始了讯问。
依旧无声。
“我们在案发现场提取到了你的DNA,你抛尸骑的摩托车我们也找到了,上面检出了你和死者的DNA,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明哥不紧不慢地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
证据摆在面前,吴明远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我也不跟你扯这么多,你杀人的动机是不是为了你爹?如果是,我敬你是条汉子!”
吴明远听言,忽然抬头看向明哥,他的目光仿佛在告诉我们,他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大逆不道。
“你的眼睛里有故事,说说吧!”明哥帮他起了个头。
“人是我杀的,但是他该死,他该死,我爹就是因为他死的,我要杀了他!”吴明远双手使劲地晃动着手铐,愤怒地咆哮道。
“他的杀人动机果然是这个!”我钦佩地看了一眼明哥。这个动机他曾私下里分析过,而且分析得有理有据。我在科室上班的两年多里,每一起案件的侦破,明哥都不曾有过一点偏差,这不能不让人佩服。
“说说吧!”明哥压低声音,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冲淡他的怒火。
吴明远受过高等教育,他哪里听不出来明哥是在给他台阶下?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qíng绪,然后开口说道:“我从小跟着父亲长大,他常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再穷不能穷教育。’他一直认为只有读书才有出路,如果我能考上大学,就不会像他那样天天靠出苦力过日子。小时候我能体会到父亲的辛苦,所以我学习很努力,虽然成绩在班里并不是名列前茅,但是后来我还是考上了省重点大学。当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第一次看见父亲流出了眼泪,那一天我永生难忘。”
从故事的开头来看,这俨然是一个大孝子的节奏。这两年我跟太多的嫌疑人打过jiāo道,也看过太多的鳄鱼眼泪,所以我对他依旧持怀疑态度。
吴明远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大一的时候,我在一次公共课上认识了一个女孩,是她主动追的我。我在她的眼里就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村傻小子,这让她很有安全感。没过多久,我们两个就在一起了。她是我的初恋,我把我这辈子所有的qíng感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跟她在一起的时光很甜蜜,也很难忘。”
“在jiāo往了一段时间后,她便开始频繁介绍她的同学和闺密给我认识。她家的条件很好,经常带我去一些高档餐厅,有时一顿饭就要花掉四五百块。她知道我手里没钱,饭后都是她主动付账,几次之后,就开始有人说我是吃软饭的。”
“为了不让别人在背地里说我闲话,后来每次吃饭之前,她都会事先把钱塞在我的口袋中,让我去埋单。你们或许体会不到,我真的感觉自己很卑微。古人有云,不为五斗米折腰,可我呢,我却靠我女朋友的钱出去撑场面,这样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过下去。”
“长期的压抑,让我在一次聚会之前爆发了出来,我当时告诉她,以后聚会除非是花我的钱,否则我不会参加。我知道这是我小小的自尊心在作祟,可我还是当着她的面发了毒誓,就这样,局面被我弄得不可挽回。她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戳伤了我的内心,主动跟我道歉,说她以后不会再参加任何饭局。”
“我知道她很爱我,我同样也离不开她,所以我不能让她因为我而改变原本的生活方式。那天吵完架之后,我开始玩命地找工作,可当我一脚踏入社会时才顿悟,像我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体育专业大学生,只能做工地的苦力。我只gān了三天,就发现我根本吃不下这个苦。”
“可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我还在她面前发了誓,如果我挣不到钱,哪里有面子回学校见她?”
“我虽然是个农村娃,可从小到大我父亲从来没让我受过罪,我的童年就跟城里小孩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用句电视剧里的话来形容,我就是标准的‘丫鬟出身公主命’,自己一点本事没有,却总喜欢打肿脸充胖子。”
“我在工地gān了几天虽然没挣多少钱,但是我知道了一个秘密:工地上的泥瓦工一天可以挣好几百。这样算下来,一个月有好几千的工资,这些钱比城里公务员的工资都高。就是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我开始对我的父亲有了偏见,他gān了一辈子泥瓦工,身上不可能没有钱。我觉得他是故意把钱藏起来不给我,我在学校过得如此láng狈,在女朋友面前出丑,都是因为他抠门。所以我一气之下就跑到工地跟我父亲吵了起来。”
“父亲被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之后,在我临走时给了我一千块钱,这就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我竟然浑蛋地以为我父亲真的在背地里藏了钱。所以打那以后,我只要没钱就去工地找他要,而且我花钱开始变得大手大脚,因为我总天真地以为我父亲一个月能挣小一万,他就我这一个儿子,不给我花给谁花?想清楚这一切,我要钱也变得理直气壮,只要我父亲说个‘不’,我就能跟他吵上一通。”
十四
“日子浑浑噩噩过了将近两年,在大学还没毕业时,我发现我女朋友怀孕了。因为我们没有经济来源,所以我就跟她商量,这个孩子暂时不要。她含着泪跟我说:‘这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不要?我们为什么不要?’听她这么说,我心痛得无以复加,我对不起她,我这辈子对不起她。我不应该在我没有任何能力的时候,让她做出这么残忍的抉择。”
“手术做完后,我发现她有了一些变化,她变得不再爱笑,不再爱说话。起先我没有太在意,可之后的半年里,她的qíng况越来越严重,经过医生的诊断,我女朋友患上了选择xing抑郁症。按照医生的描述,她可能是某个方面受到了刺激,除非解开这个心结,否则这个病不太好治,主要还是需要自我调节。”
“我知道,她是因为我才得了这种病,所以我就想着能早早地跟她成家,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地照顾她一辈子。我女朋友的母亲在得知qíng况后并没有难为我,只要我能对她女儿好一点,给她一个家就行。”
“有家的前提是必须有一套房,可我的工资哪里能负担起一套房?就算是在最偏远的郊区,一套六十平方米的房子也要卖二十几万。无奈我手中也就几万块的存款,我拿什么去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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