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剑云明白了罗飞的意思:“这就是说,丁科也认为这两起案件之间有联系。”
“是的,我想我没有理由去怀疑丁科的判断。”虽然是在讨论一个早已隐退的人,但罗飞此刻的语气中还是充满了尊敬。
“丁科……这个人再厉害,也不至于如此迷信他吧?”慕剑云有些无奈了,“而且照这个思路想下去,有一个问题是无法解释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是文红兵的同伙抢走了这笔钱,那么文红兵妻儿的经济状况应该有明显的好转才对。可事实上呢,文红兵的妻子不久之后就病发身亡,而他的儿子文成宇则进了孤儿院。”
“对啊,文红兵当初劫持陈天谯,就是为了筹钱给妻子看病吧?如果后来是他的同伙抢劫陈天谯,那么文红兵妻子看病的钱就不用愁了啊。”
“这里面的确有问题。”罗飞凝思着什么,片刻之后他又幽幽地说道,“也许在十八年前,就是这个问题困扰着丁科。”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想我们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回到十八年前。”
“回到十八年前?”慕剑云瞪着眼睛,她被罗飞搞得越来越茫然了。
“回到十八年前。”罗飞又重复了一次,“让我们顺着当时丁科走过的路线往下摸索,然后我们就会看到:阻拦着他的那个障碍到底是什么。”
※※※
半小时后,省人民医院肿瘤科专家诊室。
主任专家陈大扬花白头发,胖胖的面容,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这种面向的人通常很好说话,也愿意帮助别人。不过罗飞把文红兵一家三口的资料照片递到对方手上的时候,心中却颇有些忧虑。
陈大扬今年六十一岁了,在从医的三十多年间,经他手上就诊过的病人数以万计。他还能不能记得十八年前的某些特定的事qíng呢?
好在罗飞的这种担心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陈大扬盯着那照片看了不一会儿,就非常确定地指着文红兵的妻子说道:“就是这个女人,她曾是我的病人。”
罗飞释然一笑,赞道:“陈医生的记xing真好。”
陈大扬却自嘲地摇着头:“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有什么好记xing?只是这个女人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因为他们一家人的遭遇很令人痛心。而且当时她明明有钱,可最后却主动放弃了治疗。”
罗飞立刻和身边的慕剑云对视了一眼。“她当时明明有钱”?这可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她的钱从哪里来?会不会和那起劫案紧密相关?
“请您介绍一下当时的详细qíng况吧。”罗飞带着急迫的心qíng问道,但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冷静。
“这个女人当时患的是子宫癌。你们了解子宫癌吧?虽然是癌症,但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一般来说进行手术治疗的话,痊愈的可能xing还是非常大的。”陈大扬先介绍了下文妻当年的病qíng,见罗慕二人都点头表示了解,他便继续又说道,“不过一开始,这家人却筹不出钱来做手术,只能接受一些保守xing的治疗。后来他丈夫为了找钱去搞绑架,结果被警察打死了。这家人的处境就变得更加困难……”
“那她怎么又有钱了?”罗飞cha了一句,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他希望对方能尽快切到重点上。
“那是又后来的事qíng了……因为治疗不力,加上丈夫去世的打击,那女人的病qíng越来越严重,如果再不开刀的话,真的要回天无术。我当时心里也很着急,毕竟挺同qíng她们的,所以一直催促她一定要抓紧筹款,同时我们院方也把手术费用压到了最低。后来终于有一天,那女人约我讨论做手术的事qíng,原来她总算筹到了手术款。”
“你没有问她钱是从哪里来的吗?”
“问了。”陈大扬扶了扶自己的老花眼镜,道,“我总以为是她东拼西凑借来的。可她说不是,她说那是她丈夫生前借给别人的钱,现在要回来了。”
罗飞和慕剑云再次对视jiāo流。而后者点头之后却又摇头:“这样的话,几乎可以确定了……可是,为什么……”
慕剑云两句话都没有说完,但罗飞很明白她的意思。首先是所谓“确定”:如果把自己带入到十八年前探案者的角色中,此刻绝对要怀疑文妻的钱正是来自于陈天谯被劫走的赃款,这是极为明显的事qíng。而慕剑云此后的困惑则在于:既然是这么明显的qíng况,为何十八年前的丁科等人却视而不见?甚至在案件档案中还留下了“所有可疑者都无经济上的突然变化”这样与事实完全相悖的记录?
罗飞也想不通这个问题,他只好再次询问陈大扬:“当年没有警察来向你了解相关的qíng况吗?”
“她那笔钱是不是来路不正?”陈大扬有所感觉似地反问了一句。
“这倒不一定……”罗飞含糊其辞地回复说。即使能确定文妻当年的钱就是来源于陈天谯劫案,也很难用来路不正来形容吧?相比起来,陈天谯明明有钱却拒不归还的行径更加令人厌恶,那笔钱在他手里才是真正的“来路不正”。
“其实当年我已经感觉到有些问题了。”陈大扬此刻又继续说道,“因为的确有警察来了解过qíng况。关于那个女人有没有突然变得有钱了之类的。”
“那你照实说了吗?”
“那当然。”从陈大扬的语气来看,罗飞根本不该问这个略显无礼的问题。
罗飞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明白这样一条重要的线索既然已经被警方探测到,又为何会被忽略?片刻之后,他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问道:“当时来了解qíng况的警察有几个人?”
“一个。”
罗飞点点头,似乎这个答案已在他的意料之中。然后他眯起眼睛,露出一副犹疑彷徨的神qíng。
慕剑云很少在罗飞脸上看到这样的神qíng,就像是一个孩子快要被大人发现深藏的秘密一般。
而罗飞果然也藏着一些东西,当他终于下定决心之后,他掏出自己的钱包,从最深处的夹层中摸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业已发huáng的老照片了,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的合影。一个削瘦沉稳,目光明亮锐利,另一个则是阳光帅气,活力十足。
罗飞将那张照片展示给陈大扬,指着其中的某一个年轻人问道:“当年来的警察是不是他?”
“不是。”陈大扬摇了摇头。
这个回答令罗飞有些失望,他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吗?”
“肯定不是。”陈大扬仔细端详着那张照片,又道,“不过这个人我也有印象。他也是警察吗?”
罗飞的目光跳了一下:“你对他有什么印象?”
“这个小伙子有很长时间都在照顾那对可怜的母子,我还以为他们是亲戚呢。难道他也是警察?他自己可从来没说过……”
罗飞一愣,神qíng随之变得恍惚起来。他的思绪回到了十八年前,开始努力回忆某些已经淡漠了很久的往事。
“你在想什么呢?”看着罗飞魂不守舍的样子,慕剑云忍不住问道。
罗飞却只是摇摇头,他将那张照片装回钱包,回忆也跟着装了起来。他的思路则重新回到了先前的那个疑团。既然陈大扬已经给警方提供了线索,可这条线索却没有进入记录,那当年进行查访的那个警察就很有问题了。知道那个警察是谁,很多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于是罗飞又对陈大扬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来调查的那个警察叫什么?”
陈大扬无奈地笑了笑:“这个我可真的想不起来了……实在太久了……”
罗飞也歉然一笑,表示理解。这样的提问本身就有些qiáng人所难。他想了一会之后,开始进入下一个问题:“那个女人最终还是没有做手术,是吗?”
“是的。”陈大扬露出遗憾的神色,“所以她不久之后就病发去世了。”
“为什么没有做呢?她不是有钱了吗?”
“她自己的说法是病已经拖了那么长时间,再做手术意义也不大,只是白白花钱,还不如把这笔钱留给孩子。不过我觉得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毕竟做手术的话,还是有希望康复的。人总是有求生的本能吧?而且只要有一线希望,哪个母亲忍心把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世上?”
“你觉得还有其他的原因?”
“我觉得和那笔钱的来历有关。”陈大扬直言不讳的回答道,“我刚才就说过,我早就觉得这些钱来历不正了。因为那个警察在问过我之后,也找那个女人调查过。我听见她告诉警察说自己没有钱,可就在几小时前,她还跟我说手术款有着落了。这不是显然有问题吗?那个警察走了之后,她就放弃了动手术的打算。我觉得关键就是那笔钱的来历,她很害怕警察知道她有钱了,所以才不敢再做手术。”
慕剑云一边听一边暗暗的点头。陈大扬的这番分析非常合理,已经完全能勾勒出十八年前劫案的来龙去脉。现在残存的困惑就在于两个人的具体身份:一是现场作案的劫匪,二是隐匿案qíng的警察。
而罗飞的思绪要更快一些,他已经在考虑另外的问题。这个问题和案件无关,但也是他所关心的。
于是他再一次向陈大扬提问道:“死者去世之后,是由谁来处理的身后事宜?”
“是死者的妹妹,这也是她当时唯一的亲人了。”
“她们的关系还不错吗?”
“应该不错。她妹妹在她卧病期间也经常来照顾她,只是那个年代的人都穷,在经济上也不能帮到她姐姐。”
“我明白了。”罗飞沉吟着点点头,作为jiāo谈结束时的礼节,他伸出右手和陈大扬握了握,诚挚地说道,“谢谢你的配合!”
与陈大扬告别之后,罗飞和慕剑云离开专家办公室往医院外走去。在经过一楼急诊室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神qíng肃穆而悲伤。
不久之前,他们正是在这里送别了原特警队队长熊原。那个正直勇猛的汉子就静静地躺在这里,他颈部伤口的鲜血尚未留尽,染红了一大片洁白的chuáng单。那幅场面深深地刺激了罗飞等人的神经,直到现在经过此处,似乎仍能闻到空气中令人心痛的血腥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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