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张海峰尚未打开电击开关,他只是用电棍挑起了杜明qiáng的左手,然后往回一勾,将那只手勾到了自己眼前。
那是一只属于年轻人的手,皮肤光泽,肌ròu饱满,棱角分明的关节透出令人羡慕的力量感。但那只手却又远远称不上完美,因为在它的食指和中指部位,各自缺少了最上端的一个指节。
那是一只残缺不全的手。
张海峰盯着那只手看了许久,像是在看一件jīng美的艺术品,看够了之后他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问道:“这是你自己咬掉的?”
杜明qiáng咧咧嘴:“我咬自己gān什么?是以前打工被机器轧的。”
张海峰抖了抖电棍,甩开了杜明qiáng的左手,同时他颇遗憾地叹了一声:“你不老实啊。”见杜明qiáng只是垂着头不吭声,他又接着说道:“刑警队的罗队长亲自关照,要把你送到我的手上。所以有关你的那些传言,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杜明qiáng苦笑了一下,继续装他的哑巴。
张海峰的嘴却不闲着,他斟酌了一会,继续说道:“其实我对你以前做过什么并不关心,那是你和刑警队之间的事qíng。我和你既不是敌人,更不是朋友——你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杜明qiáng摇摇头,同时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张海峰手中的电棍在两人之间来回指了指,拖长了声音说道:“工——作——关——系。你在我这里服刑,我就要负责把你看管好。你别给我添乱,我也不会找你的麻烦,你明白吗?”
这回杜明qiáng终于开口道:“明白。”
“很好。”张海峰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用电棍指着隔壁房间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杜明qiáng摊着手,神态非常坦然:“和我无关。”
“可是你隐瞒了真相!”张海峰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要和杜明qiángbī得脸贴脸,“而且你还阻止了杭文治说话!你以为我傻了?看不出来吗?”
“我没指望能瞒得过您。”杜明qiáng露出无奈的表qíng,“但他不能说话,否则他真的活不下去。”
张海峰“嘿”地冷笑了一声:“你是在拿我的威严做人qíng吗?”
“他不说话就无损您的威严。而且——”杜明qiáng这时抬起头来,不再躲避对方的目光,“——您也不希望出再出乱子,不是吗?”
张海峰眯起了眼睛,似乎心有所动。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去,将那电棍又cha回到腰间,然后背负着手问道:“你能保证不会再出乱子?”
杜明qiáng听出对方的态度有了回旋的意思,便趁热打铁地说道:“杭文治是个苦主,脾气又拧,如果用监狱里的那套规矩去磨他,非把他磨断了不可。您让我去开导开导他,他是个文化人,应该能听劝。”
张海峰沉吟了足有半分钟,当他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终于做出了决断:“那就先由你陪着他吧。我给你们一个白天的休息时间,明天晚上送你们俩回监区。”
“谢谢管教,谢谢政府!”杜明qiáng接连说了两句谢谢,qíng感由衷而发。
张海峰摆摆手:“别废话了,去吧。”
杜明qiáng鞠了个躬,转身离开这间病房,又走到了杭文治所在的房间。先前的两个狱警仍然在门口站着,半是照顾半是看管的意思。而杭文治的状态又恢复了不少,已经可以保持半坐的状态了,看到杜明qiáng进来,他的眼睛立刻盯在了对方身上,似乎早就在等待着什么。
杜明qiáng拖过chuáng头的凳子坐下,笑嘻嘻地抢先说道:“托你的福,管教让我照顾你。嘿嘿,这可是难得的美差啊,不用gān苦力,还能混上顿病号饭。”
杭文治没心qíng关注这些,他压低声音,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说什么?说你昨天晚上被人给揍了?”杜明qiáng把脸凑到对方chuáng前,“你知道这样会连累多少人?平哥他们,包括值班管教,一个个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那个张海峰张队长,他的手段你难道没见过?”
“他们活该的!我还得替他们考虑吗?”一想起昨晚受到的侮rǔ,杭文治的qíng绪变得异常激动,甚至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杜明qiáng用同qíng的眼神看着杭文治:“不是替他们考虑,是替你自己考虑。”
杭文治慢慢转过头来,脸上挂满不解的神色。
“如果他们受到一分的责难,那一定会用十分的力气报复在你的身上。”杜明qiáng伸手在杭文治肩头轻拍了两下,叹道,“这就是监狱里的游戏规则。”
杭文治愕然愣住,半晌之后,他的眼角渐渐湿润,带着哽咽喃喃说道:“你们gān吗还要救我?这样的日子,何不让我死了算了?”
“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至少还有希望。”杜明qiáng把目光转向病房的窗口,虽然隔着黑黝黝的铁栅栏,但是天边依稀的晨光还是隐隐透了进来。
“希望?”杭文治重复了一遍,嘴角却挂着冷漠的自嘲,“别和说希望,这个词只会让我的心滴血。”
“我知道你是个苦孩子。好了,说说看吧,你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冤qíng?”
杭文治看看杜明qiáng,yù言又止。
“说吧。”杜明qiáng用微笑鼓励着他,“我会认真听的。”
杭文治还在犹豫着问道:“你相信我不是坏人?”
“这有什么不信的……”杜明qiáng在杭文治的腿上拍了拍,意味深长地说道,“在坐牢的不一定都是坏人,坏人也不一定都在坐牢。”
这句话像是点中了杭文治的心窝,他蓦然看着杜明qiáng,大有知己难逢的感觉:“你说得太对了!”
“你在外面是做什么的?”见jiāo谈的气氛渐渐融洽,杜明qiáng便拉家常似的问了起来。
杭文治很快速地回答:“我在市政设计院工作。”看来他已经彻底撤掉了针对杜明qiáng心理防线。
“很好的单位啊。稳定,待遇也不差吧?”
杭文治谦虚地一笑:“还不错。”
“你说还不错,那肯定是想当不错。”杜明qiáng挥挥手,很有把握地分析道。
杭文治的笑容却渐渐变得苦涩:“工作好有什么用?最终还不是要到监狱里过下半辈子?”
杜明qiáng陪着他感慨了一会,又切入了更深层的问题:“你说是被一个女人陷害的?”
“是的。这个……”杭文治恨恨地咬着牙,憋了半天才在自己的词库中找出个骂人的词汇来,“这个贱货!”
杜明qiáng抱起胳膊:“不用说,你肯定是被这个,嗯,……这个‘贱货’迷住了。”
杭文治沮丧地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过了一会他又主动解释道:“我和她是通过婚姻介绍所认识的,我只看到她出众的外表,没想到她竟会是那样一个无qíng无义的人。”
“婚介所?”杜明qiáng咧了咧嘴,那里鱼龙混杂,甚至有很多以骗人为职业的“婚托”,不过他暂时没有没有把话说得太绝对,只是摇头道,“那里认识的人的确不靠谱啊。”
“我开始也觉得婚介所不靠谱,可是没办法,家里人催得紧啊。”说到这个话题,杭文治显得有些尴尬,“不怕你笑话,我当时三十一周岁了,在去婚介所之前还从没谈过对象。家里就我这一个儿子,父母着急了,我身边又找不到女孩,只好去婚介所试试看。”
杜明qiáng“嗯”了一声表示理解。像杭文治这样貌不出众的男子,xing格又懦弱内向,在个人问题上的确会有些困难。而他感qíng经历一片空白,如果遇到一个漂亮又有心机的女子,无疑会被对方轻松玩弄于鼓掌之上。
“和我说说那个女人吧。”杜明qiáng接着问道,“你对她了解多少?”
“她比我小四岁,没有工作。据她自己说,她大学毕业之后都在联系出国,不过一直也没有成行。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想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安定下来过日子。”
“小五岁就是二十七,大学毕业应该是二十二岁——”杜明qiáng盘算着,“那她也折腾好几年了。这可不像能安定的人啊。”
“你判断得很准!”杭文治颇为钦佩地看了杜明qiáng一眼,“后来我的遭遇正像你预测的那样。不过当时我完全被那个女人蒙蔽了,真心想和她成家,两个人一起过日子。”
这也在杜明qiáng的预料之中,他点点头问:“后来怎样了?”
杭文治自嘲地苦笑着:“后来?后来她又认识了另外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可以帮她出国,于是她就提出要和我分手,我当然不能接受,但是她非常绝决,简直一点qíng义都没有。”
杜明qiáng“嘿”了一声:“你们之前有qíng义?”
“有啊。”杭文治认真地说道,“我和她什么都发生了呢。”
杜明qiáng看着对方那副郑重的样子,暗暗感慨:像杭文治这样qíng感幼稚的处男,还真以为只要发生关系就是qíng投意合了?对方没准只是玩玩,排遣些空虚寂寞罢了。
不过这种话又不方便直说,所以杜明qiáng只好从另一个角度去宽慰对方:“既然什么都发生了,那分了就分了吧,你又不吃亏。男人嘛,总得经历一些感qíng波折才能成熟起来。”
“你说得轻巧。”杭文治瞪眼看着杜明qiáng,“她都快把我的血榨gān了,还让我怎么分?”
杜明qiáng一怔,他原先以为杭文治是不能接受qíng感打击,一时冲动以致犯罪入狱。现在听来,这其中似有更复杂的纠葛。略一沉吟,他已猜到了七八分,便皱起眉头问道:“她骗了你的钱?”
“不光是我的……”杭文治握紧拳头,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还有我父母一辈子的积蓄,都被她骗走了。”
“怎么会这样?”杜明qiáng有些想不通了,男女jiāo往,如果男方涉世不深,在女方身上花钱过渡倒也正常,但没听说过把父母一辈子的积蓄也搭进去的。
杭文治悲凉地苦笑着:“奇怪吧?嘿,这都是我做的好事啊……那会我们jiāo往快半年了,我开始筹划和那女人结婚。可那女人却说:要结婚至少得有套房子吧?而且为了保证我们今后的生活质量,这房子至少得三居室,地点也要好,还得全款购入,不能欠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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