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则皱起眉头,他把那四张“死刑通知单”依次在桌面上摆开,细细斟看着。那些蔓延的血迹更进一步地提示着他:不惜坐实Eumenides的身份,杜明qiáng越狱行为必然有着某种极为重要的意义!
“这算什么罪名?”柳松看到了发给张天扬的那张通知单,忍不住诧异地问了一句。
“你可以把保护张天扬的弟兄们撤下来了。”罗飞转头向柳松说道,“Eumenides不会动那个孩子,这张通知单根本不成立,它只是杜明qiáng越狱时的一个道具。”
慕剑云点头表示赞同:“这是杜明qiáng的心理战术。先杀死三个狱友,然后再给张天扬发出‘死刑通知单’,张海峰必然会方寸大乱,他冒然下达追击命令,后来又被对方伏击劫持,这些都不奇怪了。”
尹剑这时想到了什么,cha话道:“其中那三个重犯也没有都死,有一个重伤活了下来。”
“哦?”罗飞立刻敏感地问道,“是哪个?”
“这个叫杭文治的。”尹剑伸出手指往其中一张通知单上虚点了一下。
“杭文治?”罗飞一愣,他记忆的某个闸门被打开了,愕然道,“是他?”
“谁?”尹剑下意识地反问,其他人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罗飞暂时顾不上解释,他凝起目光,脑子飞速地旋转起来。他想起了今年初chūn的时候被自己拘捕的那个年轻人,那人的名字正是杭文治。那个可怜的家伙被一个女人骗走了所有的财产,最后因为bào力讨债,犯下抢劫和劫持人质的重罪。当时在审理此案的时候,那对男女的表现让罗飞相信他们之间的确存在着债务关系,只是杭文治无法证实,所以也无法给自己脱罪。从这个角度来说,杭文治入狱是带着天大的委屈的,而这样的委屈和Eumenides生父文红兵当年的遭遇多么相似!只是罗飞从警多年,对世间的善恶炎凉早已见识许多,对他来说,只有法律才是制约人们行为的准绳。即便罗飞对杭文治满怀同qíng,但他还是按照法律向检察机关提jiāo了相关的案卷资料。后来杭文治被判入狱,罗飞也就渐渐淡忘了此事。
此刻杭文治的名字忽又在杜明qiáng越狱一案中出现。罗飞这才知道,这个与文红兵经历相似的年轻人居然在入狱后成了Eumenides的同监舍友。而在杜明qiáng越狱的时候,他又是唯一一个遭受刑罚却大难不死的人。这一切难道只是偶然的巧合?
不,罗飞从不轻易接受巧合。当任何巧合发生的时候,他都会试图寻找隐藏在其中的必然联系。
片刻之后,罗飞的思绪略有回转,他立刻又问尹剑:“这家伙现在在哪里?”
“应该在人民医院的重症室吧,据说刚刚抢救过来。”
“我要这家伙的详细资料!”罗飞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地叩了一下,然后他看向曾日华,“你去筛查他的档案,包括他的家庭背景,人生履历等等,要非常非常仔细。我要知道,他是不是和龙宇集团有什么联系!”
曾日华嘴里答了句“明白”,但脸上的表qíng却充满困惑,他实在想不通这事怎么又牵扯上龙宇集团了。
而罗飞这时又看向尹剑:“你还得往监狱跑一趟,详细调查这个杭文治在监狱里的表现,重点包括:是谁给他安排的监舍、他在狱中的会访记录,以及他和杜明qiáng之间的关系如何!”
“好!”尹剑毫不含糊,腾地站起了身。他坐了也就两三分钟,凳子都还没焐热。
“慕老师,你跟我一块去人民医院,会一会这个杭文治。柳队长,请你在刑警队时刻待命,做好战斗准备!”说最后这几句话的时候,罗飞也站了起来,他的腰背挺拔刚直,先前的疲惫感已经被战斗的火焰燃烧得无影无踪。
※※※
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分,省人民医院重症病房。
杭文治从昏迷中醒来,他感觉脑子胀乎乎的,喉部则不断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在他脑袋上方挂着一个硕大的血袋,血液正源源不断地通过导管流入他的体内,与死神争夺着他那虚弱的生命。
一个护士凑过来看了看他的qíng况,随即又转身离去。片刻后,在病房门口传来对话的声音。
“他醒了。”
“我们可以进去吗?”
“可以。但你们不能太过刺激他,也不要让他说太多的话。”
“我明白。”
……
对话结束后,有脚步声向着chuáng前走来。杭文治的脑袋无力转动,他只能被动等待来客将身形移动到自己的视线之内。
映入杭文治眼帘的是一个身穿警服的中年男子,此外还有一个窈窕的女子跟在男人身后,只是那女子处于他视线的边界点上,难以看到全貌。杭文治只能眯起眼睛,尽力去打量那个离自己较近的男人。
男子似乎知道杭文治的视力不好,便特意躬下身体,把自己的面庞送到对方眼前,然后他问了句:“你认识我吗?”
杭文治依稀想起些往事,他勉力张开嘴,气若游丝般说道:“罗……罗警官。”
罗飞抬起一只手摆了摆,说:“认识我就行,你不用说话,先听我说。”
杭文治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用以代替点头的动作。
罗飞心中略宽,这杭文治虽然伤重,但彼此间的jiāo流尚不成问题,于是他立刻便切入正题道:“我们刚刚对你的个人履历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在十年前,你的父亲得了癌症,全省最好的肿瘤专家都聚集起来给你父亲做了会诊——以你当时的家庭境况肯定无法调动这样的资源。我询问了几个当事人,他们都不否认当年是受到邓骅的委托。我们还查看了你在监狱期间的探访记录,发现你和梦乡楼的经理马亮有过接触,而马亮是阿华手下的得力gān将之一。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你和龙宇集团有着非常深的隐秘渊源。”
杭文治睁眼和罗飞对视着,既没有否认,更不想掩饰什么。事以至此,掩饰还有什么意义?
这正是罗飞期待的态度,他可以毫无阻拦地将话题继续深入下去:“我们还了解到,有人打点了监狱内勤,使你有选择xing地被分配到四二四监舍,而你和监舍中杜明qiáng的关系非常好。我知道你是有意去接近他的,因为你想给邓骅报仇,对吗?”
杭文治又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他努力想说什么。
“杜……”
罗飞猜到对方关注的焦点,便直截了当地抢答道:“杜明qiáng已经成功越狱了。”
杭文治闭起眼睛,显得既无力又无奈。
“你不要想别的事qíng,只管回答我的问题。”罗飞再次提醒对方,“你的回答或许能帮助我们尽快把杜明qiáng捉拿归案,你明白吗?”
杭文治立刻睁开双眼,同时用激昂的眼神表现出qiáng烈的合作yù望。
罗飞正式提出第一个问题:“越狱的主意是谁先提出来的?”
杭文治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但口型分明是个“我”字。
“你故意鼓动杜明qiáng越狱,然后伺机报仇?”
杭文治认同地眨着眼睛。
“杜明qiáng一开始就同意越狱吗?”
杭文治用气声吐出一个“不”字。
“那你是怎么说服他的?”罗飞终于把话题引入到了核心处,事实上这个问题也就等价于:杜明qiáng究竟因为什么改变主意,最终参与越狱?
可杭文治的回答却卡住了,他愣了一会才又开口:“不……不是我……”
“不是你说服他的?”这让罗飞有些意外,他连忙又追问,“那是谁?”
杭文治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呼吸有些加重,似乎在心中出现了犹豫和冲突。罗飞料想对方是不愿把其他同伴牵扯进来,他必须打消对方的顾虑。
“我对越狱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兴趣,不管你们做了什么,那都是监狱管理局的麻烦;我所关心的,只是怎样抓住那个家伙。我必须知道促成他越狱的原因,这样我才能提前掌握他下一步的行动。”
罗飞的诚恳言辞终于让杭文治下定了决心,他鼓足一口气力,清晰地吐出四个字来:“去问阿华。”
罗飞心念一动,立刻转身说了句:“走!”
一直站在罗飞身后的女子自然就是慕剑云了。她感觉有些突然,停在原地问:“这就走?”在她看来,对杭文治的询问似乎还没完全展开呢。
罗飞却非常果断地迈开了步伐,同时略带着自责说道:“我们已经晚了呢。我应该早一点想到阿华的!”
慕剑云只好跟上罗飞的脚步,而在行进的过程中,她也逐渐悟出了头绪:不错,在设计杜明qiáng的计划中,杭文治和阿华必然是一对同谋。既然杭文治没能在狱中说服杜明qiáng越狱,那阿华一定会在监狱外施加某些影响,而这种影响即便是杭文治也并不了解。事qíng调查到这一步,必须尽快从阿华嘴里获得些东西才行!
中午十二点零三分。
省城看守所。
阿华被带进了提审室,作为故意杀人的重犯,他带着沉重的手铐脚镣,行动颇为不便。在他身上有好几个地方都缠着绷带和纱布,裹护着或轻或重的外科烧伤。
虽然如此,这个男子却丝毫没有显出láng狈或者虚弱的感觉,他一步一步地挪进提审室内,缓慢的动作中反而透出一种沉稳的力道。然后他停下来扫了一眼屋内的qíng形:在铁栅栏的外面坐着一男一女,这两人阿华都不陌生——一个是刑警队长罗飞,一个是心理学者慕剑云。
“你怎么又来了?”阿华看着罗飞,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坐到了审讯椅上,“我不是都jiāo待清楚了吗?你只要在结案陈词里写上‘供认不讳’这四个字就行了。”说完这话,他抬起手臂察看着那里的伤势,那傲然的表qíng却像是一个勇士在炫耀自己的勋章。
他的确有炫耀的理由。在龙宇大厦的那场大火中,他凭借一己之力烧死了包括高德森在内的三个敌人。虽然他现在面临着法律的严惩,但即使是走向地狱,他也将保持着一个胜利者的荣耀姿态。
“我这次来不是为了你的案子。”罗飞摆出一副不紧不慢的态度。他知道阿华远非杭文治可比,想从对方嘴里得到实话,得像钓大鱼一样,先要消磨掉他的锐气,然后才能收线。
阿华翻了翻眼皮,扫视着罗飞和慕剑云:“那你们来gān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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