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沉默了一小会,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杜明qiáng越狱了!”
阿华的目光本已回到自己的手臂上,听见这话蓦地又弹起来,直挺挺地向罗飞看去。而罗飞也做好了准备,他与阿华对视着,眼神里像带着钩子一样,让对方的视线一旦接触过来,就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杜明qiáng越狱了——”罗飞把刚才的话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并且又补充说,“他还对同监舍的三个狱友下了杀手,包括一个半年前入狱的新人——杭文治。”
阿华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qíng绪,qiáng忍着要用手铐去砸椅子的冲动。在几次沉重的呼吸之后,他略略平静了一些,沉着声音问道:“那三个人都死了?”
罗飞直接点明了对方的心机:“你关心的是杭文治吧?他没死——他的喉管被切开,但好在没伤到主动脉。”
阿华长出一口气,他闭起眼睛,把身体往后仰靠着椅背,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飞能感受到对方qíng绪的起伏,这正是他有意去营造的效果——那条骄傲的大鱼已渐渐被疲惫和慌乱包围。
罗飞却还要继续打击对方。
“你败了。你的计划不但没有成功,反而被杜明qiáng所利用。”他讥讽似地问道,“你根本不是那家伙的对手,何必要来多此一举?”
阿华睁开眼睛怒视着对方,反唇相讥:“如果说我是多此一举,那也是因为你们警方的无能。”
“真是可笑。”罗飞用毫不退让的目光压迫着对方的气势,“是我亲手给你戴上了镣铐,你有什么资格来质疑我的能力?”
阿华却真的笑了,先是冷冷地一两声,后来笑声渐渐连贯起来,他歪着脑袋,斜斜地看着罗飞,像是在看一个滑稽的小丑。
罗飞倒沉得住气,他一直等对方笑声停歇了,这才又淡淡问道:“你笑什么?”
“你还真以为你们警察能抓得住我?”阿华昂起头反问。
罗飞摊开手掌提醒对方:“这已经是事实了。”
“那是我愿意被你们抓住,你们才能得手!我如果不愿意,你们能有什么办法?”阿华挑起嘴角,又傲慢地摇了摇头,“算了。我懒得和你们再说,反正你们也不会懂。”
罗飞忽然间也笑了,而且点头道:“我懂。”
阿华一愣,眯起眼睛问:“你懂什么?”
“你从来没把我们警方看在眼里,不管是我们拘捕你的时候,还是在后来的审讯过程中,你一直高高在上,好像你才是这场游戏里的主宰。在你看来,并不是我们抓住了你,而是你成全了我们。是你在光天化日之下杀死了高德森,才让警方有了拘捕你的机会。这简直就是一份无偿奉送的大礼,我们警方应该对你感激涕零才对。”
罗飞说话的同时,笑容却慢慢凝固,审讯室里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有些沉重。阿华莫名感到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罗飞的目光一直盯着阿华,右手却往审讯桌的抽屉里伸去。不消片刻,他便摸出一个小巧的便携式收录机,推在了桌面上。
阿华一怔,讥笑道:“你偷偷给我录音?有必要吗?”他对自己杀害高德森的罪行早已jiāo待得很清楚,真是搞不懂对方为何要使出这样低劣而又毫无意义的手段。
罗飞也不解释什么。他按下了录音机上的播放键。很快便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我是省城刑警队队长韩灏,今天我录下这段自白,以揭示一桩即将发生的血案真相……”
阿华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那正是韩灏留下用以指证龙宇大厦双尸案的录音。当初这录音先是被Eumenides截走,后来又机缘巧合般落在了高德森手里。高德森以此要挟阿华,bī得阿华最终选择了鱼死网破的殊死一搏。当时在金龙宴厅一场熊熊大火,原版的录音早该烧成了灰烬,而高德森复制的带子又怎会落到警方手里?阿华只能看着罗飞,等待对方给出答案。
罗飞见对方已很诧异,便终止了录音的播放。
“你在龙宇大厦杀死了凌恒gān和蒙方亮,你以为警方拿不到证据,对你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一直逍遥法外——”罗飞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但是你错了,真正控制局势的不是你,而是我们警方。这卷录音带早就在我手里了,高德森拿到的,其实是我故意留给他的复制品。我故意的——你明白吗?”
阿华的脸色愈发难看,高昂的头也终于垂了下来。他是个聪明人,并不难理解罗飞话语中的逻辑。黯然良久之后,他看着自己被紧铐着的双手,苦笑道:“你是在利用我……利用我去对付高德森。”
“除恶务尽!”罗飞掷地有声地说道,“龙宇集团、高氏集团一日不除,省城便一日不得安宁!”
阿华面如死灰,哑口无言。他原以为自己控制着一切:杀死高德森,那是多么壮烈的一幕,自己才是这场大戏的主角!警方呢?不过是大幕落下后,跟着拣拾些战利品的小丑而已。可现在看来,他真的错了。在这场大戏中,他仅仅只是个演员,他的一切行为都在执行着导演的指令。而这个真正cao控着全部局面的导演,却是此刻端坐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
罗飞还在蓄积力量,要给对方最后的致命一击。
“你不知道的事qíng其实很多。”他轻叹一口气,又问,“你以为你杀了高德森,就算是给明明报仇了吗?”
这话jīng准地刺痛了阿华,他蓦地抬起头来,敏感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真正动手的另有其人!这个人在现场留下了铁证,你自己看看吧!”罗飞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只证物袋,递给了看押阿华的武警。
武警把证物袋展示在阿华面前,阿华凝起目光,清晰地看到了袋中那根盘卷弯曲的huáng色长发。他很明白那根头发所代表的信息,他的拳头紧握起来,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终于,他再也压抑不住那喷薄的耻rǔ和愤怒,狠狠地将手铐砸向面前的椅子。
“咔嚓”一声,用来禁锢犯人坐姿的木板从中断裂,晃悠悠dàng成了两截。
“你gān什么!”身qiáng力壮的武警抢上一步,用双臂箍住阿华的脖子,“老实点!”
阿华受到镣铐和武警的双重束缚,无力反抗,他只能涨红了脸,从牙fèng里挤出咒骂的言语:“忘恩负义的混蛋……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你有什么权力杀他!?”罗飞正色斥问,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完全盖住了阿华愤怒的吼叫,后者只好停住口,而罗飞又接着说道:“也不需要你去杀他。在你被捕的同时,豹头也被捉拿归案。法律自然会给他应有的惩罚!”
听到罗飞这样坚定的话语,阿华渐渐平静了一些。的确,他在看守所里也看到了豹头的身影,不过此前他以为豹头只是因双方恶斗而受到牵连,怎料到对方居然就是对自己痛下杀手,结果却误伤了明明的首恶元凶。他在懊恼自己有眼无珠的同时,也禁不住要用另外一种态度来审视眼前的那个警察。
由于自己的职业身份,阿华对于警察有一种天生的抵触感。而在韩灏中Eumenides之计将邓骅击毙之后,这种抵触感变得愈发地根深蒂固。在他看来,警察不仅是自己快意江湖时的敌人,更是无能和无用的代名词。
一个无能的朋友至少能得到一份友qíng,一个qiáng大的敌人也能得到对手的尊重,可是一个无能的敌人除了轻蔑的嘲讽之外,什么也配不上。
阿华对警方的态度素来如此。而在阿华与高德森集团的争斗中,阿华又怀疑警方在暗中支持他的对手。所以他对警方的敌意愈发深重。可是罗飞,这个新任的省城刑警队长,却正在扭转他的态度。
这个警察击败了自己,还抓住了残害明明的真凶。不管是对高德森,还是对豹头,他也都铁面无qíng,他确实是法律坚定的维护着。这样一个令人深不可测的厉害角色,或许,他同样能抓住那个家伙!
事实上,他已经抓了Eumenides一次,只是没能定实后者的死罪。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Eumenides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吧?
一个无能的对手正在发生奇妙的角色转变——他似乎有充分的理由变成一个qiáng大的朋友。
罗飞也看出了阿华的qíng绪变化,他冲武警挥了挥手,示意对方撤开。后者便松开了胳膊,不过他的眼神仍然死死地盯着阿华,提防着对方的异动。
阿华晃了晃脖子,试图缓解残存在那里的窒息和痛感。然后他看着罗飞,目光中已毫无敌意,同时他很认真地说道:“你还在这里gān什么?你应该去对付那个家伙。”
罗飞也改变了自己的态度,诚恳地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哦?”阿华自嘲般地一笑,“我现在这副境地,还能帮你?”
“我想知道杜明qiáng为什么会越狱,这样我才能主动去寻找他的踪迹。”
阿华“嗯”了一声,表示明白罗飞的逻辑。他斟酌了一会,忽然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吧。”罗飞回应得很gān脆,“——只要法律允许,我会尽量满足你。”
阿华冷冷道:“我要看到豹头先死。”
这样的要求有些意外,但又在qíng理之中。阿华知道自己的罪行已无可恕之理,他唯有的心愿便是能见证仇人的覆灭。如今在他眼中,他对豹头的痛恨甚至要超过Eumenides。他和Eumenides是各为其主,虽然水火不容但至少还互有一番尊重,而豹头和他枉为多年的兄弟,自己一片真心,即便豹头倒戈也未曾为难过对方,万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狠毒,十足是个yīn险jian诈的小人。如果自己不能见证豹头的末日,实在是死不瞑目。
罗飞能理解阿华的心qíng。事实上,他也非常看不起豹头这样的人。虽然同为罪犯,但不管是Eumenides、阿华还是豹头,每个人在他心中都有相应不同的位置。他思忖了一下,感觉就豹头的罪行来说,不管是主观恶意还是后果的严重程度,都已经达到了死刑的量刑标准,于是他便承诺道:“我可以运作,让豹头先于你接受裁决。”
阿华点点头道:“多谢了。”他和罗飞虽然接触不多,但和对方却很容易建立起某种信任。他相信罗飞是不会失约的,而他自己也如约托出了对方想要的答案:“想要再次抓住Eumenides的尾巴,你只要盯住那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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