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老想谦虚又谦虚不起来地说:“雕虫小技,完全仰仗在这行混的年头。不过即便不看碑文,也大致可以从墓前的土质和植被看出来,只不过需要更多的时间分析。”
樊渊说:“需要分析的时间到了。”
两位老先生都向前跨了一步,那兰猜测,宽肩随从已经挖出了什么重要的物件。
樊渊又说:“打开吧。”难道是棺材?
一片沉默。
瞿老蹲身,探头,LED手电,白惨惨的夺目亮光,照向墓xué。
樊渊呆立了片刻,不时搓搓太阳xué,终于说:“看来,我们猜的没错,邝亦慧果真死了,至少邝老很肯定,才会……才会设这……衣冠冢。总算可以理解这墓碑上‘墓亲人远’的意思。”
瞿老说:“一只布娃娃、一卷三好学生奖状、一副女式泳帽。”
看来墓下埋的是一些纪念物,说明这是一个衣冠冢,立冢的人,当然是邝景晖,他一定有足够理由相信,邝亦慧已死,才有这样的纪念。
樊渊自言自语说:“可是,邝小姐的尸体在哪里?为什么单在这儿设一个衣冠冢?”
瞿老冷笑说:“很简单,这说明,邝老并不希望外人知道他女儿的确实死讯,所以才会用藏头墓志,设衣冠冢。”
樊渊忽然转过头,扬声说:“那小姐,你都听清楚了?”
那兰被林肯车送回酒店,路上一句话不说。
“那小姐,你好像没什么兴趣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出此下策,掘墓验尸……虽然只是证实了,这是个衣冠冢?”樊渊似乎在试图找话题,打破沉默。
那兰说:“本来就和我无关嘛。另外,我也大致知道原因。”
“哦?”
“你们希望证实邝亦慧的死亡,这样,你们的邓公子就可以彻底死心——你和邓老虽然没说,但我想,邓公子这两年在外飘流,多半还是在寻找邝亦慧。他得知邝亦慧的确凿死讯后,说不定能回心转意,摒弃杂念,回广东来继承父业。”
樊渊说:“那小姐,真是天人!”
那兰说:“太过奖了,我是一般人,甚至,傻女一个,否则,也不会陷在这么深的是非里。”
“是是非非,最可怕的,是不知道,哪个为是,哪个为非。”
“而且所有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包括我。”
“那小姐只是想摆脱莫名招来的危险,无可厚非……那小姐在哪里高就?”
那兰知道,一个下午的时间,樊渊有足够的时间将自己不算复杂隐秘的背景查个一清二楚,此刻多半是在装糊涂,索xing奉陪,说:“我大学刚毕业,准备读研究生。”
“其实,如果你有兴趣南下,邓氏集团求贤若渴,一定有适合那小姐的职位,研究生嘛,有兴趣的话,以后还可以读。那小姐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优秀的‘面试’。”
留住了我,就是留住了所有的秘密。那兰笑笑说:“多谢您的看重,我还是别惹我的导师生气吧。但我保证,今天我听到的、看到的,都会立刻忘个gān净。”
樊渊叹口气,叹出惋惜,同时递上一张名片:“可惜。不过,如果那小姐改了主意,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那兰言谢后,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感觉,这次岭南一行,也许是个错误。
“那兰,做为你的朋友,你的老师,我再次劝你停止这个调查!”巴渝生接到那兰的电话,几乎是用求恳的语气在说。
“可是,我不查清楚,就会有人没完没了地跟踪我,甚至要我的小命!”
“我可以安排专人保护,你是发现宁雨欣尸体的当事人,有条件得到警方特殊保护。”
“可是,要这样下去多久?而且,即便有人保护,我们在明,别人在暗,说不定还会白白搭上警察的命。”那兰想起那晚在中学教楼里的遭遇,追杀她的人其实很专业。
“但你这样下去,只会把自己放在更危险的境地。你也要给我们一些信任。”
那兰想说,看看报纸头条,就知道你们有多忙,扫黑硝烟未散、旅店连环劫杀、丧心徒持刀闯入小学……你们疲于应付接踵而至的突发事件和更多大案,你二十四小时不睡觉,也未必能分出多大jīng力在宁雨欣的案子上。你又有多少时间剩下来,寻找失踪十年的女友?
她说:“最近才发现,从一个非专业人士的角度,能有一些特殊的发现。”她提及邝亦慧的衣冠冢。
巴渝生沉默了一阵:“这是个不容忽略的线索,说明邝景晖或许知道了什么关于他女儿失踪的线索,而且,一定不是个好消息。可是,你把这件事告诉我,不怕邓麒昌他们嫌你多嘴?甚至邝景晖……”
“当然怕,我怕的还更多呢,在江京就开始害怕,从宁雨欣被杀前就开始害怕,所以我给自己毁了容,现在每照一次镜子,就要被雷倒一次。”
巴渝生叹气:“看来你……”
“不把宁雨欣的案子查清,我就永远不能‘正常’地生活,永远没有真正的自由。”
“如果我qiáng迫保护你?”
“你会后悔莫及。我开始有种感觉,这其中的错综复杂,超乎最复杂大脑的想象。我保持在地下,在暗处,反而更有优势。”
巴渝生又沉默了一阵:“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固执的人。”算是彻底的妥协。
“我以为我才是呢,”那兰低下头,看着桌上的一张纸。“现在才知道,真是井底之蛙。”
纸上是一串名字,让她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的名字:邝景晖、邓麒昌、邓潇、樊渊、宁雨欣、邝亦慧。
最后,隔了很远,是秦淮。
秦淮,毁人不倦,当然也是一种固执。
第十五章若只如初见
从广州直达江京的动车傍晚六点半左右到站,夏日天长,所谓傍晚,太阳仍斜在半空窥视人世沧桑。那兰一下火车,就戴上墨镜,虽然她不认为有任何人会从梅县跟踪而至,即便有,也就是邓麒昌(或者樊渊)派来的人。他们在广东是地头蛇,要找她麻烦,先前有的是机会,也不用等到江京。
火车站南出站口外,和往常一样一堵人墙,都是来接人的,墙后是人cháo人海。许多牌子高举着,有的写着人名,接人的;有的写着旅行社的名字,拉客的。在这样的人流中,那兰应该觉得最安全,但她还是低下了头,希望自己越不起眼越好。
验票出站后的一刹那,一个牌子从她眼前晃过,白纸红字,好像写着人的名字,三个字。她不需要人接,对所有的牌子都没留意,匆匆前行。
另一个人、又一个牌子从她眼前晃过,一模一样的白纸红字。
她还是没有在意,一边往前走,一边取出手机,准备给表哥成泉打个电话,她抬了一下眼,完全不同的一个人,执着完全一样的牌子,白纸红字,要接的人是“邝雨兰”。
那兰愣住了,一时间心中五味俱全,可笑,可恶,可悲。“邝雨兰“者,邝亦慧、宁雨欣和那兰的结合体。邝亦慧失踪三年,已成岭南一冢;宁雨欣被害五日,芳魂已过奈何桥;那兰会怎么样?第一步,危楼凶宅的死尸;第二步,天南地北间奔命;第三步,月黑风高下掘墓;还有更多jīng彩剧qíng吗?会不会也追随另两位女子将xing命抛闪?
最后,所有qíng绪化为愤怒,那兰走向执牌的人,说:“是谁叫你接人的,他可以自己过来,或者,你们跟踪我坐的出租车,猫捉老鼠,看看是否很有趣。”
执牌的是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他耸耸肩,拿出手机说了几句,说:“请你稍等。”至少还懂礼貌。
那兰的经验,“稍等”往往意味着要眼睁睁地看着生命被严重làng费;却没想到,这次的“稍等”竟然只是不到二十秒。一辆银灰色奥迪Q7不顾jiāo通协管的大声抗议,停在了路边。举牌的小胡子说:“上车吧。”
“我是说叫他自己过来,不是叫他的车过来。”那兰将车牌照号用短信发给了巴渝生。
“车来了,人也来了。”车门打开,一个青年男子走出来,老远就伸出胳膊,要和那兰握手。“查我的牌照可以验明正身,身正不怕影斜。”
那兰不由自主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那男子极有棱角的一张脸,鼻梁高耸,双眼陷得很深,眉下成一片yīn影,天然的抑郁。他黑发略凌乱,是美发师手下特意安排的凌乱,一袭白衫白裤,丰神秀骨。那兰此刻还没有从一步两步三步的凶险中走出,远没有“沾花惹糙”的心思,但看到他,心还是一动。
直到那人再次开口,那兰心头大乱。
“我叫邓潇。”
“我们这是去哪里?”那兰问。她一个人坐在中排,身后还有两个青年人,大概是随从。她没有做任何挣扎,甚至没有任何纠结地坐上了车,大概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没拿定主意要去哪里躲藏,和邓麒昌、樊渊的见面也使她对邓家出来的陌生人的警惕放松了些。
车子已经缓缓开动,穿梭在人流车流大冲撞的火车站外围。
“去方便说话的地方。”邓潇从副驾座位上转过头,从侧面看去,棱角更分明,更难和邓麒昌描述的柔肠百转的小qíng种联系起来。
“那会是哪里?”
“车里。”邓潇盯着那兰的脸看了一会儿,他有着和邓麒昌一样的犀利眼神,能看穿你五脏六腑的犀利眼神。奇怪他当年怎么没看出邝亦慧的转变。
好在那兰已经被邓父的眼睛训练过,这时还不算太窘迫,淡淡一笑:“看来你对我的处境很了解。”
“谈不上,只是略知一二。”
“你父亲说联系不上你,不知道你的下落,看来不很确切。”那兰知道,邓潇之所以能“接”到她,一定有广东那边传来的信息。
邓潇脸色转yīn,眉骨下更深更黑:“你在说我爸爸撒谎?他虽然是个生意人,但不撒谎。”
那兰没有道歉:“这是你的理解,你也知道我的意思,我对事不对人。”
邓潇有些讶异地又盯了那兰一阵,仿佛“重新认识“了那兰一回。他说:“我爸爸的确联系不上我,因为我从不回应。但他还是可以给我的手机留言,甚至发短信。更确切说,是他的秘书一直在和我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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