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渊?”
“你一定和他相处得很好。”邓潇的话里即便有讥嘲的意思,也不容易让人听出来。
“至少领教了他的学识和gān练。”那兰也努力保持不露声色。
邓潇再次看向那兰,这次目光只一接触,旋即离开:“他们把你认成了宁雨欣,是我的错,没有告诉他们这里的变故。”
一个念头闪过,那兰问:“你也接触了宁雨欣……宁雨欣主动约见你的父亲,一定是因为你说了些什么。”
邓潇不置可否,只是说:“难怪秦淮找上了你……”
那兰冷冷说:“没有什么人‘找上我’,给他打了两天工,完全是通过传统的应聘渠道。”
邓潇轻声冷笑:“先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你猜得准,我的确接触了宁雨欣,我只是告诉了她我是谁,我和亦慧的过去。至于她为什么要去梅县,我到现在都不理解。”
那兰几乎要说:你不觉得有些太巧?你父亲他们,正好在那时发现了邝亦慧的坟墓?突然想起邓潇很可能还不知道这诡异的发现,传递这个消息,似乎也不是她的工作。何况,樊渊和邓麒昌的话有多少可以相信?说是宁雨欣主动找到他们,如今已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车子停在腾龙广场的地下停车库里。早在车库外,那兰就目睹了这个江京最大购物中心的人cháo汹涌——放假的孩子、免费的空调,还正巧是个周末。那兰走出车门,双耳立刻充满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各等声响。
“我记得,你说要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那兰几乎是在引吭高歌,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邓潇说:“有没有听说过,大隐隐于市?”
那兰这才发现,邓潇的停车位是个专位,一下车就能进入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车子里下来的四个人走了进去,那兰耳中立刻恢复了清净。进门后一段空空的走廊,通往电梯。电梯前也空无一人。揿开电梯门,邓潇说:“这是那些明星名人们躲避狗仔队常用的通道,需要VIP卡才能上下,现在很多地方‘体恤民qíng’,都设了这样的秘密通道。当然,少数像我这样的小混混也有幸蹭到了这个特权。”这一次,他话语中的讥嘲和自嘲清晰可闻。
电梯停在第十七层。那兰在电梯里已经读到,这层有“龙峰茶室”。
至少这一点上子承父业,都喝茶。
茶室也有小门直接对着走廊,一行人不需要经过大堂,直接进了一间雅座。确切说,只有邓潇和那兰进了那间雅座,两个随从等在外面。
斗室有窗,可以鸟瞰江京夜色。室内家具寥寥,只有居中一条茶几和门口一张小木台,邓潇和那兰在茶几两边的藤垫上席地而坐,抬头可见文征明的《茶具十咏图》和陈洪绶的《停琴品茗图》。
这回轮到“小邓”来推心置腹。
“好像我父亲已经和你说了不少,我们如何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起到江京来上大学。”
那兰点头:“都说了。”
“有一点他不会知道……我和亦慧……都说现在的孩子早恋,中学里就开始卿卿我我,其实哪里有我们早。我和亦慧,应该在幼儿园里就开始恋爱了。”
那兰说:“我还是只能把这个定在‘两小无猜’的范畴。”
“六岁的时候,我就说,非她不娶。”
“大多数人,六岁时还会偶尔尿chuáng……我理解你的意思,自小播下的种子,呵护着开花结果,你们两个的qíng深意重,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想象。”
“谁敢说你是凡夫俗子?”邓潇看着那兰,喃喃说出两个字“真像”。
真像邝亦慧。百听不厌的终极评价。
那兰说:“我多少可以体会你失去邝亦慧的苦楚。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努力一下,让过去的事过去……”
“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他们?谁和谁?”
“亦慧和秦淮。”邓潇声调低沉得让那兰都觉得压抑。从见面以来,除了觉得他有点抑郁,那兰一直不认为这位俊朗青年真的曾到过疯癫的地步,但此刻忽然觉得,他的抑郁症好像已入骨髓。
“你将这两个名字相提并论的时候,很痛苦。最近有没有做心理咨询?”
“难道我不是正在做吗?资历上,你初出茅庐;天分上,没人能比你。”
那兰一愣,想起自己刚拿到心理咨询师三级的证书,算是大半个专业人士,说:“过奖了,我一直是个认真学习的好孩子,但天分谈不上。请说吧,亦慧和秦淮,怎么遇见的?”
“那是大学最后一年,实习、毕业设计,跑东跑西比较多,倒没有什么学业压力。亦慧在中信和工商银行两家部门做了实习,不缺实践,当然也不缺零花钱。但鬼使神差,她看到了一个很不专业的招聘广告。她觉得好玩儿,应聘归来后,就成了秦淮的写作助理。”邓潇顿了顿,抬眼看那兰。
那兰心有所触,苦笑说:“看来‘邝雨兰’这个人,并非子虚乌有。”三代写作助理,已有两代遭遇不测,第三代在挣扎。她抱歉地笑笑:“对不起,请继续。”
“结束了,这就是今天我想讲的,我和亦慧的旧事,所有的内容。”
那兰不解,柔声说:“你不要误会我早些时说的话,其实,你心里如果有纠结,说出来会好得多。我不介意多了解……”
“别的部分,我父亲应该已经说得很详尽了,我不需要再làng费你的时间。即便有些他没说的,你绝顶聪明,估计也猜到了,比如,这三年,我究竟在gān什么。”
那兰说:“寻找亦慧的下落?”
邓潇点头:“主要是在江京附近,亦慧的失踪地,尤其秦淮的身边。所以当我发现宁雨欣成为秦淮的新欢……”
“这么说不是很贴切,据我所知,宁雨欣的确是爱上了秦淮,但秦淮的态度模棱两可,两人间不像是缠绵到了何种地步。”
邓潇说:“我对宁雨欣认真了解了一下,也是个挺了不起的女孩子。所以约见了她,想请她帮我一个忙。”
那兰逐渐明白:“你一直怀疑秦淮,希望宁雨欣借着和秦淮亲密接触的机会,发掘秦淮的‘黑幕’,是不是邝亦慧失踪的罪魁祸首?”
“你一定听说过保险理赔的传言,这个我研究过,从qíng理和法律上说不通,但问题还是存在:秦淮为什么在亦慧失踪不久后就咸鱼翻身,一夜bào富?而且好像就在那段时间,他开始和司空晴jiāo往。你听说过司空晴吧?”
那兰点头,岂知是听说。
“猜猜谁是帮秦淮在湖心岛买房的中介。”
“司空晴?”
邓潇叹一声:“猫腻,猫腻,猫腻。”
她说:“这些,警方一定也反复考虑过,但他们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所以,宁雨欣是最好的人选,只有和秦淮朝夕相伴,才有可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要知道,一个人伪装不难,难的是时时刻刻都在伪装。比如,秦淮湖心岛上的‘豪宅’中,你有没有看到一件属于亦慧的旧物?有没有看见哪怕一张旧照片!一般人悼念死去的亲人,家中至少放张遗照,而亦慧……她不过是失踪而已,不过是短短三年,却像是从秦淮的世界里彻底抹去了一样!”邓潇的语调越来越高,说到最后,竟如咆哮,极有型的脸扭曲着,形成另一种棱角,狰狞的棱角,那兰不由心跳加速。
至少证明,邓潇的苦痛,不是伪装出来。
“看来,宁雨欣还是帮你留意了一些东西。”那兰尽量保持平静。
邓潇长叹一声,看来也在努力克制,让自己冷静下来:“失态了,实在是对不起……晚了,我找到宁雨欣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已经深深爱上秦淮,一种着了魔、中了毒那样的爱,她甚至认为秦淮还惦记着亦慧,而秦淮在人前那种自命风流的样子,全是伪装……”
那兰忽然想到宁雨欣临死时给她打的那个电话,说:“宁雨欣,就像你刚才说的,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她临死前警告过我,秦淮很危险。”难道她发现了什么对秦淮不利的线索?难怪她约见邓麒昌,开始调查邝亦慧的失踪案。
“哦?”邓潇高耸的浓眉向上一挑,“说明她发现了什么线索,只可惜没来得及说出去。看来,秦淮的手上可能还沾了宁雨欣的血。”
第十六章邝、雨、兰
那兰说:“警方好像基本排除了他作案的可能。”
邓潇冷笑说:“这个年代,什么都专业化,包括杀人。秦淮有足够的钱买杀手。”
那兰忽然问:“我第一天去秦淮家上班,午饭在个叫‘螺居’的海鲜小馆,有人给秦淮打来了电话……”
“是我。”邓潇坦白的惊人。
“你在监视、跟踪秦淮,或者我?”
“我还没有无聊到那个地步。要找到秦淮在哪里吃饭比自己张嘴吃饭还容易——湖心岛上总共就那么几家饭店,谁都知道他更喜欢去哪家,我打电话一问老板,就知道他到了没有。”
“这么说,你是秦淮在明处的敌人?”
“但我从不做违法的事,相反,我在寻求正义,搜集证据,要让像秦淮这样的jian险无qíng之辈现原形。”
“我不知道你这三年来收集到多少证据,但是,会不会,你把jīng力过多地放在了秦淮身上,忽略了一些别的可能?”那兰听上去像是在为秦淮开脱。
邓潇点头:“当然有可能,你能举个例子吗?”
“比如司空晴,我可以证明,她也倾慕秦淮,敌视宁雨欣……”
“和你。”
“甚至邝亦慧。”那兰懒得多辩解,司空晴根本不需要把她树成qíng敌的靶子。但是,如果司空晴对秦淮的感觉能回溯三、四年,那么邝亦慧的失踪可能也和她有关。尤其,她有“不择手段”的标签。
邓潇又点点头,说:“这倒是个新的角度。但是,因爱生妒杀人的事,好像太戏剧化。”
那兰心想:这一切,还不够戏剧化吗?
邓潇说:“你听我慢慢告诉你,就知道,真正会让你疑惑万分的,是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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