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忘了李健是董文鹏的私生子,虽然他现在没有任何动作,但他具有法定继承权,随时可以回来要求他的一份财产。这对凶手来说是不能忍受的,是他的完整犯罪计划中的重大隐患。所以,为了免留后患,他筹划了这起一箭双雕的犯罪。”
我由衷地赞叹说:“怪不得你可以做刑警队长,我只能做法医,这样缜密的思路,我再过二十年也修炼不出来。”
沈恕笑笑:“你言过其实了。这起案子,你一个人破了百分之八十。接下来的关键证据,还要你运用专业知识来获取。”
14
2014年6月1日。晴。
楚原市金上会馆。
庆祝杨昭出任腾飞集团董事长及六十六岁大寿的晚宴在楚原市良马村的金上会馆举行。金上会馆是楚原市最豪华、门槛最高的私人会馆,年会费就高达五十万元,出入会馆的非富商即贵客,普通百姓连会馆大门都不能靠近,否则会遭到保安rǔ骂甚至殴打。
此时距离董文鹏遇害已过去一个月,据说杨昭是众望所归、众qíng难却而勉qiáng出任董事长的,让人感到他过于谦虚、低调。由于董文鹏遇害事件尚未尘埃落定,所以晚会的气氛显得很克制。举办人本着节制、不张扬的原则控制客人的数量和规模。即便如此,仍然可以看到若gān名政界、金融界显赫的人物。
在董卿的极力邀请下,我也作为嘉宾出席。董卿母亲李文慧和她本人都穿一身深色套装,言谈举止中难掩悲痛心qíng。我则穿着一身职业化的套装。三个人和这个豪华的晚宴很不协调。
刚走出电梯,一名年轻男子飞也似的跑过来贴在董卿母女旁边,殷勤招呼。
“是杨文颐。”我在心里默念。不用介绍,我也猜得到。
“你们总算来了,我刚才还担心你们来不了呢。”杨文颐的声音很尖锐,像是金属刮在玻璃表面的声音,让人非常不舒服。他朝我瞟了一眼问,“这位是?”
“她是我的朋友,淑心。”董卿没有过多介绍我的身份。
很会逢场作戏的杨文颐马上堆出笑脸冲向我,然后从礼服的内口袋中掏出非常时髦雅致的名片。我也把手cha进口袋,取出名片。
杨文颐厚实的名片上印有“腾飞集团财务董事”的头衔,字体过于庞大,有种嚣张跋扈的感觉。比较起来,我的边角已经破损的名片上什么头衔也没有。
“您从事什么工作?”杨文颐似乎很诧异地问。
“我是法医。”我不想撒谎骗他。
“很酷的职业啊,是吧,卿卿。”他转过头对着董卿说,语调里透着轻慢。
“是,非常了不起。我很喜欢这个职业。”董卿的眼睛很夸张地闪烁着光彩。
就在我对杨文颐心生厌恶、想找借口离开的时候,周围响起了沸腾的掌声,杨昭出场了。
接下来是计划好的祝贺晚宴。杨昭被一大帮富商贵客围绕着,自始至终开心快活。晚宴进入后半段的时候,大部分人陆续告辞,剩下来的是亲属和公司里的人员。
我一个人待在会场的角落,一边喝着乌龙茶,一边仔细地观察现场qíng况。
虽然有些客人也与前任董事长夫人李文慧和女儿董卿打招呼,但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敷衍感觉。董卿母女俩像是不太喜欢现场的人声鼎沸,提前离开会场。临走前问我:“一起回去吗?”我因为另有目的,想等到晚宴结束再走,就让她们母女俩先回去。
等到杨昭把最后的宾客送到出口后,他才注意到我靠着墙边站着。在调查董文鹏遇害案时,我和他曾简短地见过两次,面熟而已。
他笑呵呵地走过来。仔细打量,从他的风貌、身形和动作上看,让人怎么也不相信他已是六十六岁的老人。
“没注意到淑心女士在这里,怠慢了你,真对不起。”杨昭的记忆力很好,脱口而出我的名字。他说话很谦虚,比起杨文颐来,内敛而有涵养。
“是董卿邀请我来的,她先离开了,我有些话想和您谈,所以留了下来。”
“等等。”杨昭伸手制止我说话,向左右和背后环视了一下。离我们稍远的地方站立着一个像是秘书的男子,不过听不到我们的jiāo谈。“我们去那边。”杨昭抬起下颚,示意厅内靠窗摆放椅子的地方。
杨昭把那个秘书模样的男子支开后,和我面对面坐下,然后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慡快的姿态对我说:“你要和我谈什么?”
“警队在查案过程中,发现腾飞集团的账目不清,有人涉嫌渎职和侵吞公司资产。”我先抛出一个较轻的罪名,试探杨昭的反应。
杨昭听到渎职和侵吞这两个词,gān涸的眼皮痉挛一下。他的眼珠朝上翻着注视着我,用一种狡猾和猜疑的语气说:“我不明白你想要说什么。”
“我希望你带犯罪嫌疑人去警队自首。”
杨昭的脸上掠过愤怒的神色,又瞬间褪去,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脸上甚至浮现出笑容。但是,他的秘书好像注意到杨昭的异常。从后面担心地窥视我们这边的qíng况。
杨昭向前弯着身子,一扫刚才内敛的倨傲:“警方掌握到什么程度?”
“可以说全部qíng况吧。”我进一步推进。
“全部,是指公司财务的问题吗?”
“不仅这些,”我说,“董文鹏遇害案的盖子也已经揭开。有人从李健的住处偷出茶杯放到董文鹏的桌子上,试图栽赃嫁祸给李健。”
杨昭的脸色变了:“是公司内部的人?是谁?”
我讨厌他的装腔作势,冷笑说:“我想您对嫌疑人的罪行掌握得不比警方少,包庇毫无意义。即使您抱定信念,坚决和警方对峙到底也于事无补。”这句话说得非常直白,等于说杨昭对杀人犯了如指掌,却故意隐瞒。我的用意是激怒他,于公于私,我都非常讨厌他。他的一生坏事做尽、罪恶累累,可惜现行的法律不能制裁他。
杨昭到底是老jian巨猾,他盯着我的脸瞧了半晌,终于恍然大悟:“你是——的女儿。”他说出了父亲的名字。
“父亲已经把你们过去的事qíng原原本本地讲给我听了。”我这句话等于承认他的猜测,也进一步给他施加压力。
杨昭的嘴唇颤抖着,正想说话,这时我看到杨文颐从门口走了过来。
“你儿子来了。”我连忙提醒他。杨昭朝入口方向瞟了一眼后,马上靠他那坚韧的jīng神力量伪装得相当平静。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杨文颐面向杨昭说,“爸,公安的人来找你,应该还是为董文鹏的案子。”
他话音未落,沈恕带着几名刑警走进来。
这是我们事先商议好的时机。
我知道杨昭父子的末路就在眼前,心里百感jiāo集,为那些不幸死去的人们,也为父亲那些心酸的往事。
我脚步沉重地走出了这座奢华的会馆。
身后响起咔嗒一声,杨文颐手铐加身。错愕的杨昭父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自以为天衣无fèng的犯罪计划,竟然毁在李健种植的蓝色郁金香上。
15
这起案子成为警方通过花粉破案的经典案例。
花粉在刑事案件中正在扮演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花粉粒的外壁十分坚固,在自然界能长期保存。而犯罪嫌疑人或案件中的被害人会在不知不觉中将花粉黏附在身体或衣服上,对这些花粉进行鉴定,其结果会泄漏出人们户外活动的空间地域,为缩小和圈定侦查范围提供依据。
通过分析疑犯身上花粉的比例、可能的出处和所属作物的品种,了解花粉的分布以及它离源头的距离,技侦人员就能描绘出某个特定区域特有的花粉“指纹”,然后与疑犯身上发现的花粉“指纹”进行对照,从而找出疑犯到过犯罪现场的证据。
在董文鹏遇害案中,随着调查工作的推进,杨文颐的犯罪行为已经昭然若揭。但是警方苦于没有证据,暂时不能将杨文颐抓捕归案。
那天我从李健的住处归来,醒悟到犯罪嫌疑人既然曾经到过他的家里偷盗茶杯,那么不可避免地会在身上沾有蓝色郁金香的花粉。在楚原市甚至松江省,只有李健的院子里种着蓝色郁金香,这成为凶手的独特“花粉指纹”。而凶手身上的蓝色郁金香花粉又留在了董文鹏的遇害现场。他虽然小心翼翼地擦去自己的指纹,并处心积虑地留下茶杯以嫁祸李健,却人算不如天算,“花粉指纹”成为给他定罪的关键证据。
那天我走出豪华的金上会馆,百感jiāo集。
那天的月亮与往常不同,刚一出现就显得格外明亮,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纱。这座城市里是没有黑夜的,车辆喧哗,路灯耀眼,把关于城市黑夜的回忆遗忘在了狂奔不止的时光里。抬起头,天上的月亮和地面上霓虹散发出的光遥相呼应,互诉着天上宫阙的寂寞和人世间的繁华。天幕灰蒙蒙的,严严实实地罩着大地,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一阵风chuī来,透过树丛,顺着远处的公路望去,霓虹一闪一闪的,像儿时母亲深夜为我fèng衣点燃的烛火,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怀念和难过。
父亲、董文鹏、杨昭,三个兄弟走过迥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原来,人究竟将选择哪条道路,只可能由自己的人生哲学、勇气和价值观来决定。时光好像是巨流河,波涛汹涌,水势有急有缓,但掌舵的终究是自己。
杨文颐的经济犯罪和故意杀人罪的审理,是一个较长期的过程。我也许不会出庭去亲眼看一看他认罪伏法的样子。因为这起案子一了,我要休个长假,和父亲回老家生活一段时间。那没受污染的蓝天,浓翠yù滴的树木,漫山遍野的不知名的野花,会抚平我们心中的惆怅。也许父亲会给我讲讲他年少时和伙伴们漫山遍野地疯跑,无忧无虑的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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