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祭[罪档案系列之四]_鬼古女【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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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兰若在此,怎么分析对面轮椅上的年轻人。

  一种经历打击挫折后的反弹,用刻薄调侃、用对抗他面前最容易找到的“qiáng权”,来化解仍旧郁积在心的惊惧和无法控制自身命运的感觉。

  又见失控感。

  这只是一个模糊的揣测,巴渝生知道自己远非心理学专家。此时,谢一彬那双修长的手垂下轮椅的扶手,应该是很自然休闲的状态,却在微微颤抖。或许是对这个揣测的佐证。

  巴渝生问:“你们李老师……谈谈歹徒拿枪对准你们的时候,你们怎么做的,李老师怎么做的。”谢一彬薄薄的嘴唇一角浮出一丝冷笑,显然觉得这是个弱智的问题:“我们什么都没做,李老师也什么都没做。”

  问话的警官面无表qíng,沉默着等他继续说,谢一彬叹口气说:“其实这问题不用问的,当一个人拿着枪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对着你尊敬的老师,随时也能掉过枪头对着你,你还能做什么?当然是乖乖听他的吩咐。”

  “他的吩咐是什么?”姜明问。

  “举起手,不要动、不要吵,听话,上楼。还能有什么?”才第一个问题,谢一彬好像已经累了。

  巴渝生问:“然后呢?”

  “我们照做,举起手,闭嘴,上楼。”谢一彬靠在轮椅上,眯上眼睛,从镜片外看去,仿佛已经闭上,进入昏睡。警官们这时在互相jiāo换目光,他看在眼里,有种满足感。“我的鞋带散了。”

  一句话似乎将警官们的注意力紧紧攫在手心,他们的目光都转移到他的脚上,一双绛色的匡威帆布鞋,黑色鞋带似乎系着破案的关键。

  “走在楼梯上的时候,我的鞋带散了,或者说,是我让鞋带散了……”

  谢一彬在轮椅上坐直了一些,“你们知不知道,李万祥老师习过武的?”

  巴渝生微微点头。谢一彬又说:“这个我早就听说了,因此当歹徒一出现,我就注意观察李老师的一举一动。他听话,我也乖;他要反抗,我会配合。我能感觉到,李老师从枪口对准他的那一刻,就在寻找机会反扑。毕竟歹徒只有一个,还是瘸子,我们有三个身qiáng力壮的人。只不过那个来押我们的家伙很狡猾,一直走在最后,让李老师走在最前面,仿佛看出来他是最棘手的,和他保持距离。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要制造机会,缩短他们两个人的距离。”“于是,我的鞋带散了。”谢一彬拿过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抬眼看了看三位警官,仿佛一个回答正确问题的小学生,等着老师表扬。没有表扬,只有沉默。

  “鞋带不会自己在那个时候突然散的,而是我右脚鞋底踩了左脚鞋带一下,我的人也难免往前栽了一下……你们没有身临其境,可能感觉不到,我那样做,是冒了绝对大的风险!因为一般人,拿着枪押着囚徒,jīng神肯定是高度紧张的,所以一有风chuī糙动,肯定会反应过激,很多qíng况下枪就走火了,甚至存心开枪了。但那个匪徒大概没有故意杀人的意思,或者说自以为比较有把握,能控制住局面,因此只是愣了一下。但他没想到,我们李老师是练过几下子武术的人,身手很快,猛地从上面的阶梯冲下来,和那家伙打起来。只不过,很快楼梯口上又出现了一个拿枪的人,葉对准了李老师,所以反抗彻底失败。”谢一彬一口气说完,又靠回轮椅背。

  屋里又沉默了片刻,警官们同时都在做笔记。姜明问:“接下来怎么样……李老师反抗失败后呢?”“当然没有好下场。那个拿手枪的家伙打了李老师一拳,把李老师打昏过去了……还bī着我们把李老师拖到主宴客厅里。”

  “有没有上手铐?”姜明问。

  “有,有,”谢一彬不假思索。

  “怎么上的手铐?”

  “什么意思?”

  姜明解释说:“是每人戴一副手铐,还是别的什么戴法。”

  “哦,是这个意思啊。”谢一彬终于明白,“李老师得到优待,自己戴一副手铐;我和虎皮合戴一副,那几个劫匪真会过日子,手铐也要节约。”“虎皮?”姜明明知故问。“孙元虎,就是和我一起在厨房的家伙,虎皮是他的外号,因为这小子jīng力过剩,特别淘气、调皮,所以叫虎皮。”他声音沉下来,“我刚才见到他了,烧得很惨。”

  巴渝生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再问梁小彤。

  梁小彤没有说实话。

  他抬起头看着谢一彬说:“好,现在,你可以从头说起了。”

  谢一彬压低了嗓子咕哝一声,暗示抗议,又问:“你们这里矿泉水管够吗?”

  案发后1小时55分,江京市第六人民医院急诊中心“爸,我是小彤。”

  “你用的是谁的电话?”电话里,梁军一上来就是一阵猛咳,仿佛潇湘会所的硝烟也呛入了他的肺中。梁小彤一阵难受,老爷子并没老到哪儿去,六十刚出头,但一身是病,半截入土。中年打拼得用力过猛,就是这个结果。他还能撑多久?他去了?我能撑多久?

  “您不用管了,反正安全的。”

  “不用管我就挂了。”梁军身体已趋衰竭,头脑口舌犀利依旧。

  “我给您报个平安。”梁小彤有时候真觉得老爷子冷血。就这么一个儿子,成器与否,都是浮云,何必呢!

  “你妈妈已经告诉我了,她去了余贞里现场,看见你蹦蹦跳跳地上了救护车。”梁军说话竟带讥讽。梁小彤怒火渐起,我好歹也是死里逃生,你表露点关心和爱心,难道会毁了你一世英名吗?看来妇女杂志上说得不错,母亲的爱才是真正的爱,当爹的往往只在乎面子、出息,那些外在的、世俗的东西。

  “什么蹦蹦跳跳,我的脚踝是跳楼扭到了好不好!没办法正常走路!”

  梁军哼了一声:“看来你是跳楼逃生,不愧是……你,形象光辉伟大。”

  “不跳楼,等死吗?谁会想到出那样的突发事件!又是枪,又是炸药,快赶上中东和乌克兰了,很令人后怕。更可惜的是,楼烧了,基本上报废了。”梁小彤qiáng捺住怨气,逐渐往正题上绕。

  “你当初买下那三座楼,我怎么说来着,就是在烧钱,烧楼和烧钱,一样都是烧,我看没什么不同。”梁军又是一阵剧咳。

  “不是我买的,是我和戴向阳一起买的好不好!”

  “好不好?不好!”梁军几乎对着电话叫起来,梁小彤把手机拿远离了耳朵些。“我问你,戴向阳呢?”“挂了。”梁小彤轻声说。沉默。“戴向阳……他是真没了?”

  “那还有假的?我亲眼看见的,炸得估计连全尸都没有。您瞧,这次这案子真不是闹着玩的,戴向阳算是豁出去,牺牲了,但我现在想想,死的也有可能是我!”梁小彤趁势追击,当务之急,先博得老爷子的同qíng再说。

  “死的怎么也不会是你,因为你跳楼了……瞧,你是跳楼逃生的那类人,所以你……你是你,而戴向阳可以做到集团老总。”梁军振振有辞,梁小彤恶狠狠地想:又来了!“你现在能回来吗?”

  梁小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厢qíng愿,似乎听出了点温qíng,忙说:“模棱两可,警方好像也故意模棱两可,一边说可以回家,一边说要能随叫随到。医院里还安排了一大堆警察和便衣盯着我们大概是因为凶手还没有确定,可能还在所有幸存者中,所以理论上说我们这些人都是嫌疑人。我想想,为了不惹麻烦,不让公安多疑,我就在医院多呆一阵。”

  “你打电话找我到底想gān什么?”

  梁小彤感觉刚才的qíng都白煽了,只好说:“不能就报个平安吗?”咽了一下口水,老爷子还没挂,于是又说:“那三栋楼和会所资产的问题,当然可以改日再谈。”

  这是他打电话给老爸的真实原因。保险理赔虽然会很可观,但绝对无法尽数弥补损失。同时,梁小彤看到了一个契机,只要梁军愿意再出一把力,潇湘主楼还可以重建,重建成他梁小彤的全权资产。

  到时候,潇湘将不再有合伙人,只有梁小……老板。

  他正沉浸在憧憬中,老爷子把电话挂了。

  意味着潇湘主楼还只是一片废墟。

  梁小彤暗骂了一声“老不死的”,气得想找根烟抽,但明知道自己从来不抽烟,受不了那股子霉臭味儿,女孩子们也都不喜欢。他又冷笑着想只要有老妈在,最后总有希望。他拿起手机,准备拨打另一个更重要的电话,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抬头四顾,发现刚才做笔录的市局刑警队长巴渝生正向自己走来。

  谢一彬的笔录做完后,巴渝生主动推起他的轮椅。谢一彬神色立刻不安起来,坐在轮椅上扭捏不停,仿佛身后的巴渝生往他的脖领子里塞了一把毛毛虫:“这……这不太好吧。”

  巴渝生推着车往前走,笑笑说:“有什么不好?我正好要去急诊找人,顺路,方便。”

  急诊中心并没有因为今天是huáng道吉日或者周末而有半分清闲,除了劫案后顿时多出一些人质和公安消防部门的伤员,美好周日、适合出游的天气也造就了比平日更多的车祸和其他意外受伤的病人,更不用说陪同伤员和办案的大量警察和各路家属,门急诊大楼里外煞是热闹。巴渝生推着谢一彬,要不停地叫“让一让”、“对不起,让一让”,才没有造成jiāo通事故。

  将谢一彬送回观察室后,巴渝生又去了一次急诊ICU。ICU里有四个受伤较重的幸存者,一个是厨房里打下手的孙元虎,肢体20%深二度烧伤;服务员建伟和华青,二度烧伤,在浅二度和深二度之间,建伟的上肢还有三处较深的玻璃划伤和炸伤,取出的玻璃是明显的酒杯碎片;还有那兰,脑震dàng。

  他没有找医生询问病qíng,只是在监护室门口看了看,几位伤者看来都没有生命危险,那兰紧闭双眼,不知是在昏迷中还是在闭目休息。刚才电话里,叫张蕾的医生说那兰已经醒过两回,看上去一切在好转。

  急诊ICU外的走廊通向一扇楼门,出去是个类似花园的地带,有两棵樟树,一棵松树和一些花糙灌木。巴渝生远远看见在一棵树下,梁小彤正拿着手机打电话。他静静观察了一阵,梁小彤对着手机说话时,夸张地做着手势,表qíng和动作上看,结合了沮丧、气馁和难以置信的无奈。梁小彤结束了通话,突然转过身,向巴渝生站立的方向望去。巴渝生迈步向他走去。“和家里人报平安了吗?”巴渝生问,又觉得不妥。劫案结束已近两个小时,早该报过平安,急诊室里已经挤入了不少亲朋。梁小彤说:“对,说过了。”他想说,我妈就在楼里,却转而说:“我听从你们的建议,暂时留在医院里,这样你们随时可以找到我。”巴渝生说:“多谢你的合作,听说你已经帮我们认过照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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