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惜没帮上什么忙,照片上的人都脸熟,都是人质,没有任何可疑的人。”梁小彤隐隐有些不安:巴渝生找他,肯定不是来闲聊,一定有什么问题。
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某些回忆的细节不合qíng理?
“我们技术科还你手机了吗?”
“目前还没有。”梁小彤摇头,“没关系,家人给我捎了一个新手机,毕竟我的狐朋狗友多一些,有些业务上的事也等不起,潇湘的和潇湘之外的,都还有一大堆。”
“果然是将门出虎子,看来你是要继承梁总衣钵。”巴渝生则看来是要执意摆龙门阵。
梁小彤再次摇摇头:“哪里,还有太多东西要学,我们集团的业务太复杂,头绪太多,我只能一点点啃……所以我喜欢潇湘,可以让我专心做一件事。”然后他自然地转话题,先发制人,“我在潇湘上付出心血很多——按我老爷子的话说,我还从来没有那么专心地做一件事过——所以这事一闹,我的合伙人又因此牺牲……我很少这么矫qíng,但是实话,我的心都碎了。”他眼里泪光闪动。
巴渝生轻拍他肩膀:“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心qíng,尤其,正如你所说,潇湘是你的心血,谁也不愿让自己的努力、自己珍爱的东西被无qíng地破坏,所以我们会尽全力将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会仔细审视每一条线索。”他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gān的眼睛,继续说道:“正好,有一个细节,想和你核实一下。”
梁小彤想:好啊,总算说到正题上了,刚才何必要绕那些弯子呢。慡快地说:“好,请尽管问……刚才笔录里我说的都是尽量属实,有记不清的地方,我想也是正常的吧……这点你们是专家,应该知道。”
“当然,任何重要事件发生后,尤其是惊心动魄的事件,当事人和目击者在受到巨大冲击后,都难免有记忆上的偏差,这个非常正常,我们完全理解。我这里主要就是一个问题,关于你们会所主楼大厨的。”
梁小彤一惊:“他……他怎么了?”
巴渝生又揉了揉眼睛,似乎错过了梁小彤的惊讶神qíng。“他有些问题。”
梁小彤的身体微微僵直了一些:“不会,不会,他没问题,他肯定不是歹徒,整个过程他都在的。他是个嗜厨艺为命的人,不会做任何违法的事。”
巴渝生没打算去挑梁小彤话中的逻辑错误,淡淡地说:“我只是想再请你回忆一下,劫匪中拿手枪的那个人,把厨房里的三个人押上来的时候……三个人,都是走上来的吗?尤其,李老师,他当时是怎么样的状态?”
梁小彤一愣,右手开始抓着油脂肆nüè和伤痕jiāo错的脸颊,轻声说:“让我仔细想一想。”手继续抓着脸,随后又开始抓头发和头皮,仿佛巴渝生刚给他出了一道剑桥大学数学系的高数题。“当时……我先是处在一种很震惊很慌乱的状态,几个真枪实弹的歹徒就在身后,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有时候又一片空白,所以对周围发生的事很模糊,而且我们都被bī着面对着墙,不准动,我也只是偷眼看见有人上来,具体李老师是什么样的状态,我也真的记不得了;而且,我有见血昏的问题,整个事件的过程中,我这人都是浑浑噩噩的。”他又敲了敲脑袋,“你瞧,这一着急,对当时的细节怎么也记不清了……能不能……嗨,真是的……”
“不要急。”巴渝生柔声安慰,“慢慢想,要不这样吧,你慢慢想,想到什么了告诉我。我还在那间会议室,你可以随时找我。”梁小彤点头说好,巴渝生又和他握了握手,这次,梁小彤不再用力过猛,手心有些汗湿,微凉。
巴渝生匆匆走回临时指挥中心,问在场的刑侦三支队的支队长:“是你们负责潇湘会所的财务资产背景调查吗?”支队长称是。巴渝生说:“请你们支队的法律文本解读专家细读合同上两个合伙人产权分配的条款,和意外事件造成会所产业损伤后双方的义务和权利,以及对余留产业的划分。必要的话,请教负责合同起糙的律师事务所。”
吩咐完毕,他径直走入临时问询室。
戴世永已经到了。
互相介绍、握过手后,戴世永说:“刚才已经向姜科长、杨警官jiāo代了,今天一早我去潇湘前,就拿定主意,一定要抢劫成功。”
案发后2小时20分左右,潇湘主楼案后勘察现场入chūn来,葛山一直在咳嗽,西医中医胸透CT都看过了而无结论,各种浸泡了罗汉果和胖大海的液体喝了不知多少吨,还是没有太大起色。他口头上答应了老伴,手头的案子结束后就请一星期的假,到旅居日本的儿子那边找医生看看,心里却想着是不是更应该去钓鱼岛做侦察兵。当然,老伴也知道他在开空头支票,因为他“手头的案子”从来没断过。这不,場今天又来一个,而且是那种特别令他振奋的案子。他可不是真正的冷血,将工作上的兴奋点寄托在他人的损失之上。死亡、伤痛,怎么说都是悲剧。但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一个对任何老刑侦格外挑战的大案。
眼前这幢仍在冒烟的巴克楼,仿佛在冷冷地(也许更确切应该说是温温地)挑衅葛山脆弱的支气管。特警队的那位“少壮派”王致勋已经几次三番暗示他不要再雪上加霜,尤其今天市局刑事技术中心的主任唐云朗要亲自做现场勘察,葛老坐镇调度就可以了。
门儿都没有。总工程师唐云朗是国内有名的刑技专家,发表过成千上万篇技术论文,刑技方面的学识博大jīng深,葛山同他合作过,绝对佩服不已。但葛山知道,同样的勘察现场,刑技专家和老侦探观察的视角并非完全雷同。刑技人员看现场,用的是科学家、研究者的眼光;老警察看现场,在寻找蛛丝马迹的同时还要琢磨犯罪分子的动机、手段、相似案例和整个案件的进程。退一万步说,任何背景不同的两个人看现场,都会有不同的发现和收获。
葛山、唐云朗和消防大队的负责人jiāo换过意见,逐个考虑了安全隐患后,各方终于确定了可以逐步进入岌岌可危的巴克楼“遗体”。葛山不再给王致勋劝阻的机会,穿上了防护衣和防火绝缘胶鞋,戴上了防尘面具,率先进入潇湘主楼的院落。
楼下的院子里一片láng藉,玻璃碴、断裂的木条、碎砖和水泥、火烧后残枯的枝条、被爆炸和大火喷she出的家什和办公用品铺满了院中的青石地面。地面被灭火用水浇灌后湿滑灰浊。潇湘主楼被炸、被烧得千疮百孔,框架还在,但有无数个“缺口”可以进入,正门和门廊早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葛山还是从正门的方位进入,两扇原本是均红色的大门早被第一批冲入的特警撞倒在地,又被后来的烟火熏成暗红,有些部分近乎墨黑。门内的迎宾台居然还屹立未倒,地上遍布碎石灰和玻璃,碎玻璃的前身不知是窗子还是吊灯。葛山环顾四周,看见了消防大队火灾调查处的主任调查员邢瑞安,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朝着厨房的方向指了指。
在刚才的等待中,葛山已经仔细研究过潇湘主楼的结构图,知道从门厅直接往里走,在楼梯的左手会有一段短小走廊,尽头就是厨房。整个劫案的主要事件都发生在二楼主宴厅,厨房则是底楼唯一让葛山感兴趣的部分。
原因很简单,厨房里起了最烈的火,也导致了第三次爆炸。
邢瑞安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要按他的习惯,火灾现场调查会从建筑内损毁最轻的部分开始,逐步逆向行进到火烧最严重的部分,这样能最大程度地搜集到火灾进程相关的线索,逐渐追溯到起火源。但他知道今天的火灾现场和他过去处理过的上千起火灾不同:一个重大抢劫和人质劫持案在先,至今凶手的身份和下落不明,他的任务,除了调查火灾,更重要的是协助警方侦破。所以尽管他希望在焚毁程度较轻的门厅和办公室多看几眼,在葛山的要求下,还是同意先进入厨房。
楼内光线不足,葛山和邢瑞安举着手电,走到楼梯口,楼梯被烧得残缺不全,根本无法再承上启下。通往厨房的那一小段走廊的地板损毁也很严重,两边的墙也有大片破损,露出墙内发黑的木框架。葛山摘下防尘面具,问邢瑞安:“老邢啊,问你个特别初级的问题,如果二楼先起火,一般来说,火势自然往上走,不下楼,对不对?”
邢瑞安也摘下面具:“如果没有其他特殊qíng况,的确是楼上更容易被波及。但是大多数的火灾现场qíng况都很复杂,比如这里,”他往回指了指,“那个楼梯正对主宴厅,那个时候窗户先破了,窗子里进来的风会把火顺着楼梯往下chuī,尤其……刚才我看了网上有人在微博上发的出事前照片,这楼梯上铺着地毯,绝对的易燃品,所以火往下传播很正常。”
“但要从楼梯烧到厨房不容易吧?”葛山明知故问,他已经问过参与救援的特警和消防队员,几个人都回忆说看到有火和烟从厨房进入那短小走廊,再蔓延到底楼其他部位。
邢瑞安指着走廊两边破损的墙说:“你看这墙被烧的总体趋势是个横躺的人字形,越靠厨房的部分损坏越大,而远离厨房的墙面被熏黑的面积越大,基本说明这一段的火是从厨房烧过来的,烟向外走。”
葛山说:“咱们的急救人员进来时底楼一个人都没有,看来,咱哥俩的任务,要琢磨出厨房的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邢瑞安重新戴上防尘面具前说:“没意外的话,多半是从二楼直接下来的,我有两个初步的假想理论,一个是二楼明火随着屋里的物体垂直落下,一个是燃烧物从二楼坠下时被chuī入厨房的窗户,可能xing都不是那么大,所以目前来说都只是假设。”
两个人继续走进厨房,仿佛走进了一间“黑屋”——除了一面墙因为爆炸缺了一大块,厨房里的一切都被烧成了黑色。
未炸开的墙面有很大一块已经被烧穿,剩下的框架还能撑多久只有天知道,剩下的墙面乌黑;不锈钢的冰箱、盘架、推车、鱼ròu生荤准备台没被炸毁的都被烧成深灰黑;煤气灶本来就是黑的,灶台上各种型号的锅子大多被烧化了把手,剩下的锅体都烧成黝黑;就连浅huáng色地砖和白色天花板都被烧成黑色。
邢瑞安再次摘下面具,说:“大致看出来了,你瞧这里上上下下都烧黑了,尤其天花板熏成了黑顶,说明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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