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_东野圭吾【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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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介的斜前方坐着像是夫妇的两个人。男的大概有50多岁,女的比男的稍微年轻些。男的头发理得很整齐,不过大部分都已经花白了。男的在小声和女的说着什么,女的则像是在回应他一样轻轻地点着头,手里还攥着一条白手绢,不时用来擦擦眼角。

  不知他们失去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但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想必也都正处在人生最美丽的青chūn期,他们也一定对其寄托了不小的希望。平介试着通过自己失去藻奈美的悲伤来联想这对夫妇的悲伤,但还是没有什么概念。于是他想到,想必每个人部有别人无法理解的悲伤。

  “你是杉田先生吧?”旁边有个声音问道。平介扭头一看,是50岁左右的男xing,他的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容。

  “啊,我是。”平介答道。

  男子听了舒了口气:“我果然没认错人。我在电视上见过你。”

  “是嘛。”平介点了一下头。他已经习惯了别人提起他上电视的事qíng,“那些电视台的人哪,什么内容都往外播。”

  “就是。你女儿现在好些了吗?”

  “嗯,托您的福,已经好多了。”

  “是嘛,那可真是太好了。虽然只有女儿一人获救,这也是件幸事啊。”男子说完点了几次头。

  “不好意思,请问您怎么称呼?”

  “啊,”男子从西服的里兜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

  男子是开印刷公司的,上面写有“有限公司”字样。他的名字叫藤崎和郎,他的公司位于江东区。

  出于礼貌,平介也向对方递了名片。

  “杉田先生在这次事故中失去的是妻子,对吧?”男子一边收起名片一边问道。

  “是的。”平介回答。

  男子听了点了点头:“唉!我妻子在三年前病故了,这次事故又让我失去了女儿,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神来。”

  平介一面想着“那是自然了”,一面也点着头:“这么说来,事故发生前您和现在的我状况—样,家里也只有父女二人……”

  没想到藤崎听了之后露出淡淡的苦笑,摇了摇头:“不,是父女三人。”

  “啊,可是……”

  “我有两个女儿,”藤崎伸出了两个手指头:“是双胞胎。两个穿着同样的滑雪服一起死掉了,连死相都一样。”

  说到“连死相都一样”时,藤崎的声音哽咽了。平介听了之后感到胸中生成了铅块般沉重而冰冷的物质,沉积在了胃袋的底部。

  “哪怕有一个能生还,我现在都会觉得另一个也在。可偏偏是两个一起,上天真的是太残酷了!”藤崎的脸已经发生了可怕的扭曲。

  平介心里也想:他的话一点儿都没错。如果发生在直子和藻奈美身上的事qíng同样也发生在了那对双胞胎姐妹身上的话,想必所有人,包括其本人在内,都不会发现,而直认为只有个人获救而已。

  待回过神来时,平介发现会议室的很多人都在抽泣。看来事故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

  遇难者家属联合会有四位gān事,都是在第一次集会上选出来的。一个看似一流企业jīng英级部长,一个像是商店主人,一个看起来已经退休了,还有一个是家庭主妇。虽然外观参差不齐,但四个人的表qíng中却都透着共同的威迫力。把jiāo涉的重担jiāo给这四个人应该可以信得过。第一眼见到达四个人时平介就这么想。

  首先是jīng英级部长——当然,实际上他是不是部长平介也不知道——一个名叫林田的男gān事就目前的qíng况进行了详细汇报:一方面,巴士公司已经承认了司机的过失,表示愿在赔偿等事宜上拿出最大的诚意;另一方面,由于存在着疲劳驾驶的嫌疑,因此有必要追究公司在这方面的社会责任。在这方面,平介在新闻中也曾了解到因怀疑大黑jiāo通违反了道路jiāo通法,长野县警方已经开始介入公司内部进行调查。

  接下来一名叫做向井的律师来到台上。他体格很结实,理着平头,看上去就像位柔道手。他用宏亮的声音发了言,大概意思是:赔偿金额将基本不分年龄大小和男女差别一律相同,如果对通过遇难者家属联合会所争取到的赔偿金额不满意,还可以以个人的身份继续同巴士公司jiāo涉。

  下面有人问到具体向巴士公司索赔多少这问题,向井律师不加犹豫地回答:“底限是8000万日元。”那上限也就是8000万目元了吧——对于他的口吻,平介做出如此解释。

  8000万日元是多还是少,平介也不清楚。他只知道钱再多也不会冲淡自己心中的悲伤。

  但是遗属当中有比平介更现实地考虑问题的人。有人问能不能索赔1亿日元。旁边的藤崎听了这个问题也点了点头。看来按自己的标准考虑过赔偿金额的人可能远比他原来预想的多。

  “当然了,我们会尽力争取更大金额的。但不管怎样,因为这是一个双方jiāo涉的问题,互相做出一定妥协也是必要的。相信大家也不希望jiāo涉拖得太久吧。”

  听了律师的话很多人都点头表示赞同,平介也在其中。“不希望jiāo涉拖得太久”,这话说得一点儿没错。谁都希望这样的事能早点结束。

  但是—平介心中又注释道——这件事不能就此忘掉,同样也不希望被世人忘掉。这样惨痛的教训是不应该被忘掉的。

  林田gān事再次来到台上,说了今后的方针等。另外他还提醒在座的人千万不要将今天说的内容泄露出去,尤其是要对媒体保持高度警惕。

  “因为在赔偿金额这样的问题上,媒体那些人就喜欢添油加醋胡乱报道。”林田皱着眉头说道。平介推想大概他以前也受过媒体没深没浅的报道的伤害吧。

  “另外,还有一件事,想和大家商量。”林田的语气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面部表qíng也有些发僵,“是这样的,今天,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希望同大家见上面。”接下来,像是下定决心把难以启齿的话一口气说完似的,他继续说,“她就是梶川女士。”

  会场上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空气炸开了。

  “请问,你说的梶川女士是……”前面有个声音问,是个中年女xing的声音。

  “啊,”林田点了一下头,“就是梶川司机的妻子。她现在就在宾馆里,一直在会场外等着我们的会议结束。她说她无论如何都想向大家表达她的歉意。”

  刚才被搅乱的空气这回凝固住了,估计每个人体内的血液都开始急速逆流了,因为平介就有这样的感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越来越热,相比之下手脚则像是发麻了一样冷冰冰的。

  突然“咣当”一声,坐在平介前面的男子站了起采。是之前被平介看成夫妇二人中的丈夫那一方。他用低沉的声音对妻子说:“我们回去!”短短的一句话中蕴藏着难以形容的淡漠。

  他妻子也像是与丈夫有同感似的,点了一下头,站起身来。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二八缓缓地向后门走去。林田没有说什么。谁都没有上前去拦他们。

  接下来很多人选择了同样的方式退场。向外走的每个人都像戴上了能乐面具一样,毫无表qíng。

  林田环视着留下来的人,问了一句:“那么,下面可以让梶川女士进来了吧?”

  没有一个人回答。林田的脸上露出几分不知所措的表qíng。平介在心里对他十分同qíng。想必林田本人也并不欢迎事故司机的妻子吧。

  “那,山本女士。”林田轻轻叫了一声四人当中唯一的女gān事山本由子。她点点头,出了前门。

  在两分钟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门再次打开,山本由子将脸伸了进来。“我把她带过来了。”

  “那就让她进来吧。”林田说道。

  跟在山本由于身后,走进来一个瘦小的女子。她被晒得很黑,以至于让人觉得把她带到荧光灯下都有些可怜。她的脸色很差,身上的对襟毛衣肩部已经湿透了。应该是没打伞在雨中走了很久吧。

  “我是梶川的妻子。”她低着头说道,声音和身体同样细弱。“这次因为我丈夫的过失,让大家失去了重要的家人,对此我真心地向大家表示谢罪。”说完她深深地低下头来。从平介的位置也能看到她那单薄的肩膀正在颤抖。

  平介觉得室内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并且全都向她那瘦小的身体压了过去,似乎马上就要将她压垮。不过之后她却慢慢地抬起了头。因为我丈夫已经死了,所以今后我想替他做出最大程度的补偿。因为无论如何都想申明这一点,所以我今天来到这里。”说着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用手帕捂住了眼睛。

  “林田先生,”这时,一个男人站了起来,该男子穿着西服,“为什么要把她叫到这里来?”

  “这个是因为……”

  林田正要做出解释,梶川的妻子说话了:“是我要求来的,我qiáng行请求……”

  “你把嘴闭上!”西服男子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在问林田先生!”

  他的语调冰冷得能让人打寒颤。梶川的妻子沉默了。

  “这件事嘛,主要有两个原因,”林田说话了,“一是因为考虑了梶川女士qiáng烈的谢罪愿望,另外一个,刚才我也有所提及,要想搞清楚疲劳驾驶问题,梶川女士的证言也很重要,所以想早点儿让大家见个面。”

  林田的解释很在理,西服男子似乎也理解了。不过在坐下时他还是自言自语地嘟嚷了一句“有必要让我们也见她吗”。

  “我们不需要你来道歉!”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个声音,是个女xing的声音。平介伸长了脖子,发现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半老的女xing正冲着梶川的妻子,“开车的人不是你。难道你自己不是那么想的吗,你不过是迫于舆论的压力,怕什么都不做会招人非议才来这里道歉的。这种形式上的道歉有多少都没用。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不,我没有那么想……”梶川的妻子想反驳。

  “够了,够了,请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你往那里那么一站,感觉就像我们在欺负你似的。”说完这句话,那位半老女xing“咳”地长长叹了口气。由于很静,她的叹气声整个会场都能听清。

  或许她的话也代表了所有人的心声,平介听到周围有人在小声喃咕,大概是在说“就是就是”吧。事实上,平介就是其中的一个。虽然他心中想到梶川的妻子失去了丈夫也一定很难过,但还是无往站到她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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