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梶川女士,今天就到这里吧。”林田对低垂着头的梶川妻子说道。他的语气轻松得和这个场面极不协调。
梶川的妻子轻轻点了下头,林田见状向山本由子便了个眼色。山本由子赶紧领着她向前门走去。
就在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坐在平介旁边的藤崎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丈夫的行为就是杀人!”他的声音在会场内回dàng着。
整个房间成了一个瞬间静止的镜头。再接下来面面继续转动,山本由子抱佳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梶川妻子的肩,带她出了门。在座的遗属当中有人抬眼看着藤崎,也有人故意不看他。
平介也不知道每个人都在想些什么。但明显的一点是,藤崎的话不会给任何人带来解脱。他说了本该避讳的话。如同贼风chuī过般的微寒吞噬着会场的空气。坐在最前排的刚刚发过言的那位半老女xing将明显的不快写在了脸上。
不过当然了,谁都无法责怪藤崎什么。所有人能做的只是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而已。
“那么,”林田环视着会场说,“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从宾馆里出来时,雨下得更大了。平介撑起伞,独自向新宿车站走去。
“给直子买块蛋糕带回去吧。”想到这里,他在新宿站附近转了起来。说来也奇怪,以前直子处于他妻子状态时,他很少能想起给她带礼物。
没有发现合适的店。平介决定到小田急百货去看看。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车站的厅柱后蹲着一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梶川司机的妻子。开始他觉得她可能是心qíng不好吧,但好像还不是那么回事。她居然正在抽着烟,还时不时将手伸向旁边的垃圾筒,弹掉烟灰。虽然她很注意同腿的姿势,但一个女子蹲在公共场所看上去总不那么雅观。可能真是太疲劳了吧。虽然看年龄她也就40岁左右,但是团起来的后背却让人觉得这是个老太婆。
平介本想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走过去,但是晚了,她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平介。她睁大了眼睛,眼睛里没有神。她还张开了口,微微地,像是发出“啊”的一声的样子。
没办法,平介只好向她点了一下头。估计她是在电视里记住了平介的长相。
她赶紧站起身,同样点头向平介回了个礼,随后便要转身快步离开。
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她的身体像跳舞似的摇摆起来。接着像是试图抓住空气似的,她伸出手来,再接着她一下子堆坐在了水泥地面上,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声音尽量压得很小。
平介赶忙走上前去。很多路过的人也部停下来盯着看,但想伸手帮她的除了平介没有别人。
“有事吗?”平介一边伸出右手一边问。
“啊……没事,没关系。”
“是眼花了吧?”
“嗯,站起来时动作过猛了。”
平介心想一定是蹲的时间太长而站起来又那么急的原因吧,何况看起来她本来就没多少力气。
“抓住我的手。”他再次伸出了右手。
她说了声“谢谢”,抓住了平介的右手。可是刚站起来一半,她就露出痛苦的表qíng,又一次坐在了地上。平介仔细一看,原来她的右脚踝擦伤了。
“啊,扭到脚了吧?”
“不,没事的,真的没事。”说完她想试着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但是没有成功。看来她的脚踝一定很痛。平介再次给她搭了一把手,这回她总算站起来了,但走步看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你住在哪里?”平介问。
“啊,您不用担心,我自己能回去。”她说道,脸上依旧流露出痛苦的表qíng。
“没有谁能过来接你一下吗?”
“没有。不过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看来梶川司机的妻子是铁定决心无论怎样都不给平介添麻烦。平介也能理解她,其实他自己也想赶快逃离这个场面,但他还是不忍心丢下她一个人不管。
“你的家在哪里?快点儿告诉我吧,否则我也很为难。”平介改用略带qiáng迫的口吻说道。她听了之后好像有些吃惊。
“在……调布。”
“调布?那正好和我家在同一个方向。一起打车回去吧。”
“啊,不用,我能走回去。”
“别硬撑了。那么多人都盯着我们看呢,快照我说的做吧。”
她随身携带的东西有一个黑色的手提包,一个在商场买东西时送的纸袋,还有一把折叠伞。平介将三样东西合提在右手,左手借给她支撑住身体。就这样,总算可以挪动身体了。
在出租车里两个人基本上没有说话。即便是说,她也只是重复地说着一句“不好意思”,而平介则重复地回答着一句“没关系”。
出租车在一栋两层的公寓前停了下来。眼前的建筑就像是把楼板拼接一下组合起来的,十分简陋。
平介刚要付打车钱,梶川的妻子却执意争着由她来付。最终两人采取了AA制。
她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劝平介直接坐这辆车回家,但平介还是下了车,因为听说她家住在二楼。
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工夫才终于来到二楼。这回她大概觉得不能就这样让平介回去,对平介说:“进来喝杯水吧。”
“啊,不了,你不用费心,我把你的东西放下就走。”
“那怎么行呢!您特意为了我到这儿来,怎么也得让我请您喝杯茶吧。”
这句话让平介听了觉得有些别扭:让你请我喝杯茶?
她家门旁挂着名牌。竖写的“梶川幸广”,旁边并列着“征子”和“逸美”两个名字。征子应该就是她了,逸美应该是她的女儿吧。开了门之后,梶川征子冲着里面喊道“逸美!逸美……”很快,屋里面传来了脚步声,一个梳着短发的中学生大小的女孩走了出来。她的上身穿着运动服,下身穿着牛仔裤。看到平介,她显得有些吃惊。
征子向女儿说明了事qíng经过,听完之后梶川逸美一副索然的表qíng说了句“真丢人”。
“总之你赶紧去给杉田先生沏杯菜来。另外再拿个坐垫来。”梶川征子命令着自己的女儿。平介在一旁感到心里有些不舒服。
“算了,我这就回去了。”
樨川征子转过身来向他深鞠一躬:“至少请喝杯茶再走吧,求求您了。”
被面容憔悴的她这么一说,平介也觉得再争执下去太没有男人的风度。于是他说:“那好,我就只坐一告儿。”说完之后他脱鞋进了屋。
梶川家的布局看起来是两室一厨。进门后往前走两步就是个比较宽敞的兼充饭厅的厨房,再往里走是相对着的两个房间。看起来一个是西式的,一个是日式的。估计日式房闻里还设了祭坛,因为他闻到了线香的味道。
突然,梶川征子在地板上蹲了下来。平介想她大概是又头晕了吧。但是并非如此。她冲着他跪了下来。
“杉田先生这次的事件真是对不起!让您失去了妻子,我不知该如何向您道歉。”说完她将额头贴向了地面。
“梶川女士,请不要这样。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做。请你停下来,求求你了。”平介握住她的手腕,想把她拉起来。他一边拉一边想,她大概就是为了向我下跪才非要把我让进屋来的吧。
可能是扭伤的邪只脚很痛的缘故,她皱起眉头喊了声“痛”。
“啊,你不要紧吧?”平介慢慢将她扶起来,让她坐到了椅子上。
梶川征子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知道不管怎么道歉都是不够的……”
“行了,我真的不希望再看见你这样。”平介说道。
令人发窘的沉默在室内扩散开来。厨房里水壶在发出“哧哧”的响声。逸美关掉煤气,开始用小茶壶沏茶。
盛有茶水的茶杯摆到了平介面前。茶杯看起来像是买其他东西时获得的赠品。
“谢谢你。那个,你是中学生?”
“初中二年级。”
“是吗,那你比我女儿高两届。”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多想,但是梶川征子却没有简单地听过而止。
“让您的女儿也遭受了这么大的痛苦,真的……很想当面向她道歉。”她像是从牙fèng里挤出了这句话。
其实平介很想告诉她:我的女儿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不过是她的ròu体;而我的妻子则失去了自己的身体。这一切,都是你丈夫一手造成的!
“爸爸他——”逸美站在那里冷不防开口了,“实在是太累了!”
“是吗?”
听平介这么一问,逸美微微点了一下头。
“他从去年年末开始就一直没有休息过,即便正月也是如此,偶尔回到家也只是一直在睡觉,看上去总疲惫不堪的。他跟我说,他上滑雪大巴工作时,连打盹的空闲都没有,难受得不行。”
“好像确实存在超负荷劳动的问题,是吧?”平介问梶川征子。
征子点了点头。
“我觉得这个问题一月份和二月份特别严重。本来滑雪场的宾馆里是有司机临时休息室的,可是到了游客比较多的时候,休息室也被改成客房了,所以他们有时就在食堂之类的地方迷糊一会儿。虽然大巴是两个人jiāo替开的,但是听他说在车上根本睡不踏实。在路边餐厅停车时又得忙着检查车况,一点儿都休息不着。”
“看来他们还真是够累的。”平介跟着应和道。但他说这话完全不是为了表示同qíng。在他听来,这无非是为其所引发的事故进行的辩解。于是他带着几分讽刺的语气说道:“掌握好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也是他们应该做的工作吗?”
听了这话,梶川征子像是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似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她眨了眨眼,低下了头。
“因为我们家很穷。”逸美说道,“爸爸是为了能多赚一点钱才那么玩命工作的。”
“如果很穷的话,我想你们也不会生活在这样的房子里吧?”
“我们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都是爸爸拼命工作的结果!”说完这句话之后,梶川逸美一下子转身走开了,头也不回地进了西式房间。
“对不起,这孩子不懂事,顶撞您了。”梶川征子低头向平介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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