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一种自我悲悯的感qíng忽然涌了上来,花惠蹲下身子,双手捂着脸。她从来没有如此qiáng烈地感觉到生活的艰辛。
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母亲的面庞。克枝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伸出手向花惠召唤道:“快到这儿来吧!”
嗯,我现在就去——
然而就在这时,花惠感觉到有人碰了自己的肩膀。花惠猛地抬起头来,看到旁边站着一个人。“你没事儿吧?”那个人问道。
仔细看了看,是刚才的那个男人。他正用一种担心的眼神注视着花惠。“身体不舒服吗?”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出现在这里。
花惠站起来,摇摇头说:“什么事儿都没有。”
“这里离步道太远了。快回去吧。”
“你……你先去吧。”
“一起回去吧,您请跟着我就好。”虽然措辞很有礼貌,但语气却很qiáng硬。
“我还要在这儿多留一会儿……”
“不行,”男人严厉地说:“您现在可不是一般的身体啊。”
花惠惊讶地看着男人的脸。过一会儿他先松了松嘴角,从口袋里拿出了像是卡片一样的东西。“我是做这个的。”
那是庆明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出入证。上面写着,仁科史也。
“刚才看到你时,我大概就猜到了,或许您现在正怀有身孕吧。如果不是的话,我道歉。”
花惠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不,我确实怀孕了。”
“果然。我就是在意这一点所以才跟过来的,进入森林以后发现了你留下的一些痕迹。我觉得不太对劲儿,就顺着足迹找过来了。——快回去吧。这儿可不是一个孕妇该呆的地方。如果你不回去,那我也留在这儿,怎么样?”
花惠或多或少都听进去了一些他的话。她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放回步道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七拐八拐的,就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停车场。仁科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讲。
“那个……您是来这儿旅游的吗?”花惠问。
“说是旅行的话还是不太对。我老家在富士宫,我是在回东京的路上顺道过来的。”说着,仁科稍稍歪了歪头。“差不多……是来扫墓的吧。”
啊,花惠不禁叫出了声。原来是这样啊,应该是他认识的人吧,也许是在这儿自杀了吧。
“您是从哪儿来的?”
“啊……从相模原来的。”
花惠想,他可能接下来就要问来这里的目的了,但他的问题却到此为止了。
到了停车场以后。仁科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走。花惠发声说:“那个,我就在这儿……”
他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子。
“我送你到河口湖站好了。公jiāo车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
“不用了,我一个人等下就好了。”
而然他又向着花惠靠近了一大步。
“我送你。最好尽早暖和起来,不然对身体不好。”
“不用了。你不用管我了。”花惠低着头说。
仁科又靠近了一步。
“死在树海当中,其实一点都不好啊。”
花惠一脸惊讶地看着他,顿时和他四目相接,又赶快把头低了下去。
“虽然这些传闻很奇怪,但听说在树海中结束生命的人都没有死得很安详。野生动物会跑过来吃尸体,最后的场景会变得惨不忍睹。顺便一提,指南针失灵的传闻是假的。”他拍了拍花惠的肩膀说:“走吧。”
好像怎么样都拒绝不掉,花惠想,只能找其他地方了。确实,树海并不是唯一可以自杀的地方。
仁科的车停在停车场的一个角落。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花惠从肩头取下了背包,钻进了车里。
他脱了羽绒服,坐进了驾驶席。“您家里还有其他人吗?”他问花惠。
“没有,我一个人住。”
“您先生呢?”
“……我没有结婚。”
“啊……”
花惠低着头,她能感觉到仁科的视线正朝着她的腹部传来。估计他接下来就要问孩子爸爸的事qíng了吧。
但他顿了顿,问了其他的事qíng。“您父母呢?”他问道:“或者说有没有兄弟姐妹之类的可以联系呢?”
花惠摇了摇头说:“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都去世了。”
“那平常关系好的人呢?同事之类的,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吧。”
“没有,我辞职了。”
仁科沉默了,感觉他现在充满了疑惑。
花惠想,他现在肯定觉得我麻烦的要死,应该很后悔一开始上前搭话了吧。说不定在想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就好了。
仁科吐了口气,他系上安全带,发动了引擎。
“我知道了,告诉我你的住址吧。你说是相模原对吧。”说着,他开始cao作导航系统。
“为什么呢?”
“总之,我想送你回家好了。之后要怎么办,我们在路上再商量吧。”
“不用……这样的。把我送到河口湖站就好了。”
“不行。我很担心你之后的行为。总之早点回家是最好的。”
花惠沉默了。不就,他又开口了。
“你要是不告诉我住址的话,我就要打电话给警察了哦。”
“警察……”花惠看着仁科的眼睛。
他却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在树海中发现了有自杀企图的女xing,所以联系警察是公民的义务吧。”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电话。“你打算怎么办呢?”
她赶快摆了摆手。“不要报警,我不会自杀的。”
“那告诉我住址。”
看来不管怎样都拧不过仁科了。花惠小声地说出了住址,之后他把住址输入进了导航系统。
“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系上安全带吗?”
“啊,好的。”花惠已经死了心不想再挣扎了,所以乖乖地系上了安全带。
车里,仁科并没有询问花惠想要自杀的原因,而是讲起了自己工作的事qíng。他是小儿科医生,治疗过很多因为各种疑难杂症而痛苦不堪的小孩子,甚至有些小孩从出生开始就cha着管子。
但是呢,仁科继续说。
“不管是谁,都没有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孩子们的父母也是,从来没有因为生下了他们而感到后悔。不管条件多么艰苦,那也并非是生命的重担。这句话我一直都忘不了。”
他想说什么花惠自然明白,就是想让自己珍惜生命吧。这种道理花惠不会不懂,但如果生活变得痛苦不堪,又要怎么办呢?
结果就像是看透了花惠的心思一样,仁科说:
“你或许觉得自己的一条命自己想怎么办都行吧,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你的生命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因为您双亲已经去世,所以或许世上也没有那么亲密的人在了,可还是有很多认识你的人在吧。不,至少还有我在吧。要是你死了,我肯定会伤心难过的。”
花惠有些震惊地看着仁科的侧脸。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之前的田端都没有讲过这些。
花惠摸着自己的下腹。仁科说的她都懂,但是要怎么办才好呢?这个孩子没有父亲。而且本来这孩子就不应该存在才对,都是因为被男人骗了才有的这个小孩。
他们经过服务区的时候,仁科说去餐厅吃东西吧。花惠还没有想好拒绝的理由,就已经和他一起走进了餐馆。
已经好久没想着要吃顿饭了,所以一看到玻璃柜里的陈列品,花惠就感到了一阵qiáng烈的食yù。想想看,自己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吃什么呢?”在卖食劵(译者注:日本大部分餐厅内,并不是顾客直接向服务员点菜,而是在有一个食劵机,机器上有餐厅够供应的所有食物,顾客自行选择想吃的东西以后,将机器打印出来的食劵直接jiāo给厨房。)的地方问道。手里拿着钱包。
“我……我自己来付就好。”
“不用在意,想吃什么?”
那么,花惠又看了一眼玻璃柜后回答说:“我要鳗鱼饭……”
仁科稍稍露出了惊讶的表qíng,然后又微笑着点点头说:“不错啊,我也要那个好了。”
和仁科并排坐在桌子旁,花惠吃起了鳗鱼饭。这饭简直好吃到要哭出来了,她吃到碗里连一粒米都不剩。仁科问她好不好吃,她回答说,很好吃。仁科满足地点了点头。
“真好,好不容易才看到你的笑容了。”
他这么一说,花惠才发觉自己竟然在笑。
到了公寓,已经过了晚上8点了。仁科送花惠到了房间门口。
“今天真是谢谢了。”花惠低头道谢。
“你没关系的吧。”仁科问。没关系,她回答。
进入房间,打开灯。室内的空气冰冷刺骨。明明自己是早上出的门,但却感觉像是很久没有回过家一样。
花惠坐下来,用毛毯把自己裹起来,双手抱膝,开始回想今天一天发生的事qíng。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天。在树海被死亡所诱惑,遇到仁科,还有那碗好吃到令人感激的鳗鱼饭。
仁科说的话正一句一句在她脑海中苏醒。
“要是你死了,我肯定会伤心难过的。”
想起他的话,花惠心中突然有了一股勇气。
但是——
这股勇气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明天要怎么生活下去呢?只是想想这些,一阵绝望的感觉就包围了花惠。没有钱,也没有工作。拖着这副身体,想去陪酒都不行。估计现在已经过了能做人流的时间了吧,这样的话只能把孩子生下来了。
没用的,花惠想。刚才那阵像是勇气的感觉,也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花惠埋着头。不久,那种身在树海的感觉又回来了。海中中浮现中母亲的面庞。果然,我也想去那里啊——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花惠慢慢抬起头,从包里把手机拿出来。上次接到电话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呢?看了看来电显示,是自己不认识的号码。
接了电话后,对方说:“我是仁科。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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