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大概是yīn天的关系,店里的客人比平常少。我很高兴能有多点时间和阳子说话。
当工作告一段落,我心头小鹿乱撞地想“又可以和她说话”的时候,事qíng就发生了。
“一支霜淇淋。”
当时我背对着柜台,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即使天气热到人不动也汗如雨下,听到那声音的刹那,我全身上下的汗毛还是竖立了起来。
我一转身,就看到了仓持修那贼贼的笑容。看来他已经察觉到店员就是我了。
“仓持……”
“嗨,你气色挺好的嘛。”
仓持比国中的时候看起来更像大人了。他的身材抽高,一身游泳装扮,修长的身上有着恰到好处的肌ròu。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发问,他滑稽地张大嘴巴。“我才想问你哩。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卖霜淇淋?”
“打工啊。”
“这我知道。我要问的是,为什么你在做这种投资报酬率低的工作?”
“没有你说的那么糟啦。”
“是吗?看起来好不到哪去。”他很快地环顾店内一周。“不过话说回来,我在等你的霜淇淋。”
“啊,抱歉。”
当时阳子离开去上厕所了。我一边将霜淇淋装进蛋卷饼gān上,一边心里想,她最好暂时别回来。我下意识地不想让她和仓持见面。事后回想,那可说是一种惊人的直觉。
然而,仓持接过霜淇淋,付完钱之后,却不肯马上离去。他一边吃霜淇淋,一边和我东扯西扯。我敷衍地回应他,心想:“下一位客人怎么不快点来。”但偏偏这时候就是没人来。店长依旧不知道跑到哪里纳凉去了。
自从那次鲷鱼烧事件以来,我就没再和仓持见过面,所以不知道他进了哪间学校。他一只手拿着霜淇淋,臭屁地说他进了一般高中,在学校还参加了英语会话社和网球社。
“英语会话社还好,网球社不是很花钱吗?”
“还好啦。我用学长送的旧网球拍,学校不用场地费,请教练也不用花钱,真是赚到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训练很严格,不过忍耐一年就好了。反正学长没在看的时候还可以摸鱼。再说,我又不想要变成正式的网球选手。”
原来还有这种思考方式啊。我感觉又被他上了一课。我就是讨厌严格训练和花钱,才没参加社团的。
这个时候,阳子回来了。她应该是看到了我们的样子,于是问我:“你的朋友吗?”
“小学同学。”我回答。
“是哦。”阳子对仓持微微一笑。“你好。”
“你好。”仓持也以笑容回应。“你也是高中生?”
“嗯。”她点头应了一声。
“我叫阿修,仓持修,你呢?”
“我姓江尻。”
“江尻小姐,你叫什么名字?感觉好像会叫美代子。”
他的玩笑话让阳子笑得更阳光了。她的表qíng让我感到紧张。
她回答自己叫做阳子。仓持又接着问她名字怎么写。对于不认识的人,当时的他早已练就不让对话中断的jiāo际本领,以及随机应变的能力。
“这里的工作到几点?”仓持问我。
我不想回答,因为我猜想得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就在我犹豫不说的时候,阳子从一旁回答:“到五点半。”
“那么,还有三十分嘛。这样的话,我等会儿去换个衣服,然后五点左右再来,看回家路上要不要三个人一起去咖啡店坐坐?”
“这个嘛,可是……”我看着阳子,内心祈祷她会拒绝。
但我当时的祈祷也没如愿。
“我可以呀。”她说。这么一来,我就非去不可了。
“我也可以。不过,仓持你没有带朋友一起来吗?”
“没有。我一个人来的。那就五点见。”仓持举起一只手,人总算是走了。
“他很风趣耶。”目送他离去后,阳子说。她对仓持的亲切令我很在意。
“那家伙从以前就很会讲话。”
“他说一个人来,我想他一定很喜欢游泳。”
“是吗……”我歪着头回溯小时候的记忆,印象中他并没有特别喜欢游泳。
“今天不能游泳了耶。”我试探xing地说。我想要qiáng调快乐的时光被不速之客打扰的心qíng。
“那就请他等一下再换泳衣,三个人一起游到六点再去咖啡店也行呀。”
“不,算了。那家伙说不定已经去更衣室了。”我说。我可不想让仓持看到阳子穿泳装的模样。
仓持五点准时来报到。他身穿方格花纹衬衫,配一条白裤子。两者看起来都是高档货。
他带我们到最近的闹区,直接走进一家咖啡店,感觉他对这里很熟。
仓持点了一杯美式咖啡,我也跟着他点一样的,但我完全不知道美式咖啡是怎样的饮料。我既不知道它和普通咖啡哪里不同,也没喝过真正的咖啡。阳子点了一杯牛奶苏打。
我们坐在咖啡店里,由仓持主导话题。他变得比国中的时候更会讲话了。举凡最近看过的电影、艺人的八卦、流行事物、音乐等,仿佛有源源不绝的话题可讲。而我,只能出声附和,对他说的内容时而感到佩服,时而感到惊讶,间或喝着不知道哪里好喝的淡咖啡。
阳子变得异常多话。我不但第一次听到她是滚石合唱团(RollingStones)的歌迷,而且在那之前,我压根儿不知道她和一般的少女一样,会注意流行动向。当她提到未来的事时,脸上甚至还浮现出平常不曾看见的严肃表qíng。
仓持不单单是口才好,似乎也很擅长让对方说出真心话。他不动声色地撒下众多诱饵,然后立即看穿对方吃下的是哪一种诱饵。看穿这一点之后,他再怂恿对方,或是装作对对方的话感兴趣的模样,有时还故意唱反调,营造出能让对方畅所yù言的气氛。在他面前,任谁都会变成说话高手,但说话的人却不知道,其实自己是在他的如来佛掌中翻滚,按照他的脚本演戏。
我们在那间咖啡店里混了两个小时,几乎都是仓持和阳子在说话,我只有在一旁听他们聊天的份。
走出咖啡店后,他说要送阳子回家。
“因为我等一下得去一个地方,刚好跟阳子同方向。”他看着手表说。
我想起他在刚才聊天的过程中,巧妙地问出了阳子家在哪里。
早知如此,要是我也说“一块儿走”的话就好了。只是我家和阳子家的方向实在差太远了,这句话根本说不出口。我期待阳子拒绝,可是她没有。我甚至觉得她对仓持的话表示欢迎。我们一起走到车站,在那里和他们两人告别。我从月台的另一边看着两人上电车,他们早已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聊得好不开心。
当我回到白鹭庄时,管理员室的灯还是暗的。我拿出钥匙打开门,进入管理员室,没有打开灯直接走到里头,纸门的另一面共有两间房间和厨房。那里是我们父子的居住空间。
父亲日夜期盼的公寓约在一年前完成。父亲在不管成本收益是否划算、许多前提尚未明朗化的qíng况下,决定破土动工。但是跟银行借的钱根本不足以盖好房子,于是父亲向已断绝关系的亲戚低头,而最后愿意借钱的则是父亲最亲的堂兄。不过,那位伯伯也要父亲瞒着伯母和其他亲戚。当然,他还特别叮咛父亲,这是最后一次借钱。
感觉上,父亲想盖一栋高级公寓,但就预算来看是不可能的事。这里的jiāo通不算方便,收不到好房租。最后,父亲决定盖一栋以单身人士和学生为出租对象的公寓。一、二楼共十六间房间;入口处隔了一间管理员室作为我们的新家。
就像先前担心的一样,经营公寓并不简单。花费比想象中的还要凶,每个月的收益不见起色。毕竟,光是没租出去的空房就有三间。还掉每个月的借款之后,剩下的钱只能勉qiáng度三餐,因此我之所以打工,到不完全是为了见阳子。
父亲那天很晚才回家。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又喝醉了。当时,父亲经常和一个名叫前田的男人在一起。他总是拖着醉醺醺的父亲回家。前田在附近的小钢珠店工作;父亲经常去那家小钢珠店,而前田好像都会偷偷告诉父亲,今天哪一台最有可能中奖。乍看之下,他是一个亲切的人,实际上却是一只披着羊皮的láng。我并不喜欢那个中年男子。
父亲一进屋里,整个人就倒在管理员室的地上,开始鬼吼鬼叫些莫名其妙的话,嘴里还流出口水。
“你怎么醉成这样?”我对父亲说,话中隐含着对前田的抗议。反正前田一定是靠父亲的钱白吃白喝,拉着父亲一间接一间地买醉。
“哎哟,我本来说要回家了,是田岛先生要我再陪他喝一下的嘛。”
我心想这一定是骗人的,但还是歉然地说:“老是给你添麻烦,真是对不起。”
“我是没关系,反正早上不用早起。不过,田岛先生是怎么了呢?整个人好像突然变得很奇怪。”
“变得很奇怪?”
“嗯。我们在关东煮的店喝酒时他还像平常一样好好的。可是当我们前往下一家的路上,他却突然停在路边,一直朝着完全无关的方向看。我问他怎么了,他也说没什么,但那之后就变得很奇怪。明明不太会喝,却开始大口大口地灌酒,结果回来的时候就成了这副德行。”
父亲在看什么呢?是什么会让父亲如此失控?
前田大概是怕我要他帮忙照顾父亲,逃也似地回去了。我从壁橱里拿出一条毛巾被,盖在躺在地上的父亲身上。我想都夏天了,躺在地上睡应该不会感冒吧。
隔天一早,当我醒来时,父亲已经起来了,坐在电视机前看报纸。他皱着眉头,装出一脸不高兴的表qíng,明显是要我别问昨晚的事。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烤土司、煎荷包蛋,解决了早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家开始有了自己要吃东西自己想办法这种不成文的规定。父亲几乎天天在外吃饭,而我则经常吃速食,有时候也会去超市买熟食回来吃。
吃完饭后,我急急忙忙出门。酒醉的父亲不重要,我比较关心的是阳子。
她比我还早上班,已经穿好围裙了。她看到我所露出的微笑表qíng,和昨天之前的一样。
“后来怎样?”我提心吊胆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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