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吗?”
“嗯。”
“没怎样啊。我们就直接回家了。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仓持很风趣耶。他知道好多事qíng。”
“是吗?”
“像他那样的人,应该从小学就很受欢迎了吧?感觉是班上带头的。”
“那家伙吗?不,没那回事,他挺不起眼的。”
“是哦,感觉不像耶。”阳子头微偏,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噗哧一笑。
“倒是田岛你应该很安静吧?听说你在朗读国语课本的时候,因为声音太小,老是被老师骂。”
“那家伙连这也说了吗?”
“有什么关系,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她说得轻松,这对我可是一个大问题。我对自己的少年时期感到自卑。如果可以,我不想让她知道当时的自己。不但如此,我也想要隐瞒祖母被毒死的谣言,更不想让她听到随着田岛家没落,我在学校惨遭同学霸凌的事。
我一边像平常一样卖霜淇淋和果汁,一边在心里祈祷仓持永远不要再来。
不知道是否因为我的祈祷如愿,一整天都没看到他现身。五点下班的时候,我心qíng愉快地对阳子说:“那么,我在那个游泳池畔等你。”
那里是我们在下水前集合的地方。然而,她却双手合十,一脸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今天得早点回去。”
“啊,这样啊。”
“抱歉,改天吧。”
“那就明天啰。啊,明天放假,那么后天……?”
“好啊。再见。”她微微挥手,走出贩卖部。
我心中感到不安与落寞,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今天变得好遥远。
那一天,父亲在管理员室里。他看到我,要我晚饭叫外卖。对父亲而言,这事一件稀奇的事。因为他老是说:“反正既然都要付钱,当然是去店里吃比较省事。”
吃饭的时候,父亲和平常不大一样。他平常对我的高中生活总是不闻不问,那天却问了。话虽如此,他看起来却不像认真在听我说话。他摆出一副和儿子jiāo谈的样子,却完全心不在焉。电视上在转播巨人战,即使父亲支持的选手被三振出局,他也没像平常一样激动地拍桌子。
我看得出来父亲很在意时间。吃完饭后,他看了好几次时钟。当指针过了十点,父亲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我出去一下,会晚点回来。你门窗锁好先睡觉。”
我默默地点头,可是父亲却连看都没看我。
都已经夏天了,父亲却穿着外套出门。我知道他刚才不但确认过钱包,出门前还整理过头发。
过去好像曾经发生过类似的qíng形。就是上国中之前的那年,父亲迷上了一个叫做志摩子的酒家女,每天晚上外出。我能从父亲山上嗅出和当时一样的气氛。
我不安地想,他该不会又在哪个女人身上乱花钱了吧?真是如此的话,这回会是哪里的女人呢?父亲只要跟女人扯上关系,不幸就一定会降临。他和小富搞婚外qíng之后导致离婚,迷上志摩子之后又失去工作。我可不想再遇上灾难了。
但另一方面,我又会梦想这个世界上的某处有一个女xing能够拯救我们。我想要吃热呼呼的家常菜。我需要心灵上的平静。我心想,萎靡不振的父亲如果和一位好女人再婚,说不定就能恢复昔日的可靠。
父亲接近凌晨两点的时候回来。我假装入睡,竖着耳朵听着父亲的动静。父亲一反我所料,没有喝醉,感觉好像坐在餐桌前。
父亲既没摊开报纸,也没有打开收音机。每当他酒醉入睡,就会发出如雷的鼾声,但我也没听见。
我悄悄地起身,将脸凑近纸门的fèng隙,看到了父亲伛偻的背影。他的衬衫被汗水浸湿,浮现出背心内衣的形状。
餐桌上放着瓶装酒,好像是回家路上买的。
父亲喝了一口酒,微微叹了一口气。我看不到他的脸,不过眼神应该是盯着某一点。
隔天游泳池放假,我整天待在家里看高中棒球赛和漫画。父亲魂不守舍地坐在管理员室里。
入夜后,父亲又开始准备外出。
“你又要出去啊?”我试探xing地问。
“嗯。”父亲只是点点头。
“你去哪?”
“我……有点事qíng。”父亲像先前一样,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出门了。
不会错!父亲一定是去找女人。
十
看夜间棒球转播的时候,我也坐立不安,频频看时钟。巨人队赢也好,输也罢,我都不在乎。
我十点离开家门,目的地是附近的小钢珠店。
小钢珠店已经关门了。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店内,前田边走边用团扇对着脸扇风。我敲敲玻璃门,引起他的注意,往我这边看过来。他一脸意外的表qíng,帮我打开玻璃门。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如果是要找你父亲的话,他今天没来唷。”
“这我知道。我有事qíng想要请问前田先生。”
“这可真难得哩,你居然会有事要问我。什么事你说吧。”
“之前,我爸喝醉酒的时候,前田先生不是跟他在一起吗?我想请你告诉我,你们离开关东煮的店之后去了哪里?”
“离开关东煮的店之后去了哪里?”前田皱起眉头。“噢,你要问我那时候的事啊。离开关东煮的店之后,我们去了一家叫‘露露’的酒店。不过,跟你说这个,你也不懂吧?”
“那家酒店在关东煮的附近吗?”
“说近也近,走路的话……大概十二、三分左右吧。”
“可以告诉我那家关东煮的店和叫做‘露露’的酒店在哪里吗?帮我在这里画出大概的地图就可以了。”我递上从家里带来的便条纸和原子笔。
“啥?搞什么,你要去好你父亲啊?这样的话,不同特地跑一趟,打电话给他就行了吧?我告诉你‘露露’的电话号码。”
“不,我不想打电话。”
“那么,我帮你打。你应该有急事找你父亲吧?”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反正,你只要告诉我地点,剩下的我自己会想办法。”
“是哦。好啦,随便你。不过,我不太会画地图唷。”
前田总算在我递给他的便条纸上画起了直线、四方形和圆形。那地图确实画得不好,但勉qiáng能够知道大致的地点。
“谢谢你。”我收下地图,向他道谢。
“你跟你父亲说一声,告诉他我说:‘不可以太让儿子担心。’”
我微笑点头,在心里回了他一句:“还不是因为你拉他去喝酒害的。”
地图上显示的地点是附近的闹区。不久之前,我和仓持以及阳子去的咖啡店也在那条街上,有一家路边摊。根据前田的地图,那应该就是关东煮的店。我走近一瞧,果然有香味飘来。
一条约能容纳五个人的长板凳上,坐了三个客人。因为布帘(*原本是禅寺在冬季用来防风的垂帘。江户时代之后,商家将其印上店名用来招揽生意。)的关系,看不见他们的脸,不过没有一个背影看起来像父亲。
我看了看地图,再度迈开脚步。这条路通往“露露”,但我的目的地却不是那儿。
父亲喝得烂醉回家的那一天,前田曾说:“我们在关东煮的店喝酒的时候,他还像平常一样好好的。可是当我们前往下一家的路上,他却突然停在路边,一直朝着完全无关的方向看。”
据前田所说,后来父亲的样子就变得很奇怪。我很笃定父亲应该不是去“露露”,而是前往酒店途中的某个地方。
从关东煮的店到“露露”有好几条路。我将那些路全都走了一遍。一路上,有好几家酒店和小酒吧。如此一来,要是父亲进了其中的一家店,我要找到他终究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我死心断念,要回车站的路上,望向马路对面时,看到了一个在自动贩卖机买香烟的人的背影,不禁呆立原地。那一定是父亲的背影没错。
我马上躲到停在一旁的面包车后面,父亲似乎没有发现我。
父亲拿着香烟盒,走进身旁的建筑物。一楼的花店已经打烊了,二楼是咖啡店。父亲从楼梯走上楼。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抬头一看咖啡店,玻璃窗的那一头出现了父亲的脸。我吃了一惊,赶忙将头缩回。
然而,父亲根本没往我这边看。他的视线落在离我二十公尺处,咖啡店正对面的一栋大楼。那栋大楼挂着几间酒店的招牌。
我察觉到父亲好像在等人。他等的人一定在一整排招牌的其中一家店里。
不久,有人从那栋可疑的大楼出来。我看见父亲趋身向前一探。
从大楼里出来的,是三名穿着花俏的女人,和两名看似上班族的男人。不用说,那些女人自然是酒家女。
父亲在咖啡店里看着他们,又恢复原本的姿势。看来他的目标并不是这写人。父亲的面前突然起了一阵白雾,他似乎在抽烟。
酒家女和客人在一阵卿卿我我之后,两名客人终于从大楼前离去。三名酒家女目送他们之后,消失在建筑物中。
过没多久,又有人从大楼里出来。这次是一名客人和两名女人。这两个女人并不是先前的那三个女人。
父亲和刚才一样,将脸贴在玻璃窗上,俯视他们。不过,父亲这次一直保持不动,虽然我站的位置距离很远,但是我知道父亲的表qíng僵了。
我再度看了两名酒女一眼,突然倒抽了一口气。
身穿淡蓝色套装的女人,就是那个志摩子。她比之前见面的时候还要消瘦了些,原本脸就小的她,下巴看起来更加尖细了。
没想到她竟然在这种地方工作……
父亲和前田去喝酒的那天夜里,一定是偶然看到了志摩子。他想起了不愉快的过去,才会喝到烂醉。
我原本以为父亲说不定会从咖啡店里冲出来,然而父亲却只是隔着一层玻璃俯视着她。我想志摩子一定做梦也想不到,受她之累而灾厄连连的一对父子就在咫尺之遥。她送走客人之后,和另一个酒家女有说有笑地走进建筑物里。
我看见父亲重整坐姿,没有起身离席的意思。
我又在原地待了二十分钟左右,但志摩子没有再出来。然而此刻差不多是最后一班电车发车的时间,何况再待下去恐怕会让路人起疑,于是只好放弃,离开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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