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抬头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方木讨了个没趣,撇撇嘴,开始刷牙。
王建大概是想开个夜车。熄灯后,只有卫生间里还亮着灯。方木抬头看看头上的15瓦灯泡,心想这里也太暗了。再说,水房里cháo湿得厉害,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想到这里,方木看看王建,忍不住问道:“这里条件这么差,你受得了么?”
王建啪的一声合上书,看都不看方木一眼,转身走出了水房。
靠,好心没好报!方木嘀咕了一句,扭过头继续刷牙。可是刷着刷着,身上竟然冷起来。
虽然王建不理他,可是好歹还能壮壮胆。现在水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方木不由得有些害怕。他三下两下刷完牙,胡乱擦了把脸,快步走出了水房。
一直走到352寝室门口,方木的脚步才稍稍放慢。他看看对门的351寝室。还没到熄灯的时间,里面却漆黑一片。351寝室里有六个人,除了老大孙庆东和死了的周军,另外四个都是本市人,最近上完课就都回家住了。孙庆东不敢一个人睡,就搬到其他寝室住。
方木看看紧锁的房门。那个有点闹人的小个子在这里住了三年,每天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在各个寝室乱串,要开水,chuī牛皮,跟大家开着粗鲁的玩笑。可是现在,他化作一把轻飘飘的灰,躺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小匣子里。
方木回过身,走回自己的寝室。
死了这么多人,他已经无力悲伤了。
寝室里也是一片死寂。几乎所有人都不出声,不是闭着眼睛,就是在看书,就连翻书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压抑的气氛也感染了方木。他轻手轻脚地脱掉衣服,钻进了被窝。努力了半天,却仍旧毫无睡意。
他看看表,离熄灯还有十几分钟。于是翻身下chuáng,从chuáng下拿起两个哑铃,费力地做着扩胸运动。
校园里加qiáng管理之后,男生们每天早早地回到寝室,都闲得无聊。于是,健身运动在二舍悄悄流行起来,一来解闷,二来万一某天遭遇不测,也好保护自己。方木也买了两个哑铃,可是自己实在不擅长这个,没做几下,就有点体力不支了。
正在气喘吁吁的时候,吴涵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方木吃力的样子,吴涵笑了起来。
“呵,你也玩这个呢?”
他的语调轻松,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寝室里的压抑气氛。这稍稍激活了一潭死水般的宿舍,大家好像都恢复了活力,纷纷从被窝里探出脑袋。
吴涵从方木手里抢过哑铃。“呵呵,不轻啊。”他用手掂掂,“5公斤的?”
“是啊。”方木抹抹头上的汗水,“三哥,来几下?”
“方木你和老三可比不了。老三做农活长大的,要说力气,宿舍里谁也不是他的对手。”祝老四在一旁cha嘴。
吴涵嘿嘿笑了笑,把哑铃在手里抛了两下,又递还给方木:“今天给你留点面子,改天三哥让你开开眼。”
方木抡起哑铃作yù打状,吴涵在他胸前一推,方木就被哑铃坠得连连后退。在大家的哄笑声中,吴涵从chuáng上拿起一本书,笑着拉开门跑出去。临走时扔下一句话:“就你那小样,还想跟我比画?”
方木追赶不及,笑骂道:“你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动物!”
寥寥几句嬉笑,让方木的心qíng好了许多。
第9章 冬夜
收音机里放着张信哲的《爱就一个字》,女人边打着毛线,边轻声跟着哼唱,有几处明显跑了调。女人摇头笑笑,继续努力跟唱。
一曲终了,主持人絮絮叨叨地啰唆了一会儿,又接听了一个观众的点歌电话。一阵言不由衷的祝福后,张学友的《你好毒》响起。
这首歌的节奏太快,女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唱了几句后终于放弃。她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揩嘴角的时候,她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0点20分了。
女人犹豫了一下,起身拉开门,来到外面的走廊里。
走廊里的寒气让女人打了个冷战。她不由得抱紧双肩,转身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走到一扇小门前,她抬手敲了敲门。
“谁?”
“我。”女人低声说。
里面的人好像在犹豫,半天没有回应。
女人耐心地等着,身子在刺骨的寒气中微微颤抖。足足一分钟后,女人终于按捺不住,抬手又要敲门,可是她看看四周,举到半空的手又落了下来。
这时,门开了。
女人飞快地闪身进去。一直站在门后的男孩同样迅速地把门关好。
屋子里的温度和走廊里相差无几。女人看着身披糙绿色军大衣,鼻尖冻得通红的男孩,刚刚涌上心头的幽怨一下子无影无踪。她伸出手去轻抚男孩的脸,尽管她自己的手已经冻得冰凉,可是仍然感觉到男孩的脸比她的手还要凉。
女人低低地惊呼一声:“别在这儿待着了,你会冻坏的。”
男孩慢慢地把脸扭向一边。女人的手一下子僵在半空中。
男孩走回墙角,那里有一套破旧的桌椅。男孩用手扶着腰,费力地坐下,继续不出声地诵读着面前的书本。
女人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男孩的一举一动,眼前渐渐模糊。
“你……你就那么讨厌我么?”良久,女人开口问道。
男孩翻书的手停下了。他低着头,紧咬着嘴唇,轻声说道:“不是。你的手太凉了,不舒服。”
女人又默立半晌,走过去拿起男孩的水杯,转身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是满满一大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还有一个灌满热水的热水袋。她把牛奶放在桌上,又把热水袋塞在男孩怀里,然后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门,走了。
男孩目送着女人消失在门的另一侧。他的目光仍然没有移开,怔怔地看着那扇门。
手里的杯子烫得快握不住了,男孩却更加用力地将掌心贴过去。一阵暖流伴着刺痛很快传遍了全身。男孩弯下身子,把脸贴在同样滚烫的热水袋上,慢慢闭上眼睛……
收音机里的节目已经变成了午夜xing知识热线。一个声音苍老的女xing耐心地回答着各种猥琐不堪的问题。女人胡乱调着波段。收音机不时发出令人厌烦的沙沙声。最后,她终于失去了耐心,赌气般啪的一声关掉了收音机。
室内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好像一部快节奏的电影被按下了定格键。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中,女人显得有点紧张。她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凌晨1点了。
望望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映衬出女人的倒影。她似乎对玻璃上这个头发蓬乱、神色沮丧的女人很不满意。
她皱着眉头,挑剔地打量着对方。
拢头发,挑眉,噘嘴,扭动腰肢。
模糊的玻璃窗上,女人的脸庞显得出乎意料的光洁。她有些窃喜地伸手抚摸自己的脸庞,神色却越来越黯淡。终于,她挣脱出不切实际的幻想,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女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呆呆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门被推开了。女人猛地回过头,看见披着糙绿色军大衣的男孩正站在门旁。
他的手里捧着书本、钢笔、热水袋、水杯,看上去láng狈不堪。男孩察觉到女人的目光,低下头,站在门旁不动了。
女人在心里轻叹一声,慢慢站起身来,走上前接过男孩手中的东西。男孩脱下身上的军大衣搭在椅背上,弯腰从桌子下面拿出一只脸盆,拣出毛巾搭在肩膀上,转身拉开门要走。女人叫住了他。她从地上提起一只暖水瓶,把男孩的牙杯、香皂从脸盆里拿出来,先向牙杯里倒了半杯热水,然后就把剩下的热水倒进脸盆里。
男孩连声说够了够了,女人还是固执地倒着。热气在两人之间升腾起来。男孩看见女人的睫毛上凝了些水珠,在电灯下闪闪发亮。
直到暖水瓶被倒得gāngān净净,女人才满意地住手。男孩看着手里的大半盆热水,表qíng复杂地笑了一下,转身出门。
男孩的微笑鼓励了女人。她提着空空的暖水瓶,脚步轻盈地跟着出门。片刻,她提着一瓶冷水回来了。
从抽屉里拿出电热棒,cha进暖水瓶,接通电源。然后,女人就坐在椅子上,看着电热棒上的指示灯出神。
过了一会儿,男孩也回来了。也许是刚刚用热水洗脸的缘故,男孩的脸红扑扑的。女人抿嘴笑着,拿起毛巾,帮男孩擦gān后脑勺上的头发。男孩垂着手,任由女人摆布。
擦gān了头发,女人细心地帮男孩把头发抚平。忽然,她伸手搂住了男孩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男孩的身子抖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似乎给了他勇气。他闭上眼睛,把手放在女人的胳膊上,慢慢地摩挲起来。
女人似乎很享受这种抚摸。她闭上眼睛,在男孩的背上露出微笑,把脸贴得更紧了。
良久,墙角的暖水瓶颤抖起来。断断续续的“呜呜”声悄然响起,滚开的水从瓶口“噗噗”地冒出来。
男孩拍拍女人的手背,示意她放开。
女人已经进入了半蒙眬状态,撒娇般地扭动着身子,嘴里“嗯”了一声,抱得更紧了。
“水开了。”
女人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急忙走过去拔掉cha头。一瓶滚开的水恢复了平静。
室内的两个人也恢复了常态。男孩有些窘,走到桌旁拿起一本倒扣着的书,随便翻了翻。
“《东京塔》,好看么?”
“挺好看的。”女人把电热棒放进柜子里,“我很喜欢。”
“没想到你居然看这种小说,呵呵。”
女人撇了撇嘴。“你又小瞧我。如果当年我家里条件好一些,我也不至于考上了大学却读不起。”她走到桌旁坐下,表qíng怅然,“也许现在我也是个大学教师呢。”
男孩似乎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笑了笑,把书按原样扣在桌子上。
“我去睡了。”
女人的目光一下子柔和起来,两朵红晕浮现在脸颊上。
女人的表qíng都被男孩看在眼里。他移开目光,语气若无其事:“你也早点休息。”说完,他就拎起书包进了里间。
女人眼中的光一下子黯淡下来。
良久,她没jīng打采地站起来,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张望了一圈,又重新坐下去,拿起那本《东京塔》,一页页翻看着。
女人的眼睛虽然盯着书页,心思却不在上面。连翻几页,却不知道究竟看了些什么。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轻叹一声,放下小说,双手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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