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田香说:假如我们权当他是老鬼,他到现在都不肯招供,还有你看他枪毙二太太那个样子,哪是一般的小喽啰的做派。
肥原说:我正是想,一个这样老辣的大家伙,不应该在笔迹上犯那么低等的错误,你看他后来写的字,笔头还是灵的,不是没有蒙人的水平。
王田香像早已深思过,脱口而出:可是我想有可能他是故意这样做的,先有意露个马脚,然后又来推翻它,目的就是要诬陷李宁玉。看肥原的表qíng好像是被说动了,他很来劲地补充说,我总觉得他说他不知道密电内容不可信,因为李宁玉说他知道是在来这里之前,那时谁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凭什么诬告他。
其次,王田香认为,不管谁是老鬼,到了这之后,要隐藏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诬蔑他人,把水搅浑,而李宁玉在吴志国用血书指控他之前没有指控谁。再之,从吴一开始向李发难,到现在向她再度发难,是一脉相承的,就咬住李一个人。再之,通过犯低级错误来开脱自己,这不失为一个良策,很容易蒙骗人。总之,王田香给肥原塑造了一个绝对老道的老鬼吴志国,肥原听罢,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田香,你有大长进了。肥原对王田香夸奖道,你能想到这些说明你动了脑子,想得深,说得好,道理上也说得通,有令人信服的一面。但是还不能完全叫我信服,因为吴志国指证李宁玉的那一套,照样也可以说得通。一、作为老鬼,私下偷练他人的字是完全可能的,很多特务都在这样做,这几乎是他们的基本藏身术之一,和化装术是一回事。二、李宁玉因为是老鬼,任何事都会特别警觉,她刚把密电内容作为qíng报传出去,张司令突然问她有没有跟别人说过密电内容,你说她会怎么想?她很容易想到可能出事了,然后把她预谋的替罪羊拉进来也就不足为怪。三、既然有替罪羊在身边,她自可以不急不躁,稳坐泰山,因为像这种案子,验笔迹这一关总是要过的,她只要等着看笑话就可以了。你说,这样是不是照样可以说得通?现在的问题就是这样,你我的说法都能自成一体,但不能互相说服,你驳不倒我,我也驳不倒你,你要驳倒我需要进一步的证据,我也一样。
最后,肥原说:所以,我们现在先不要随便下结论,要走着瞧,要去找证据。你马上去搜查李宁玉的办公室,如果能找到她在偷练吴志国字的证据就好了。
三
很遗憾。
半个小时后,王田香从李宁玉的办公室给肥原打来电话说,他没有找到相应的证据。
兵不厌诈。没有找到照样可以说找到。挂了电话,肥原直奔西楼,将李宁玉约至楼下会议室,开门见山地说:王处长正在搜查你的办公室,你知道我要查你什么吗?
不知道。
你怕吗?
不。
不,你怕,因为你匆匆来此,来不及把你的罪证销毁。肥原说,王处长刚给我打电话来说,他们在你办公室里发现了你的秘密。天大的秘密哦,你猜是什么吗?
不知道。李宁玉说,我的秘密都是皇军的秘密。
不对吧,肥原说,难道偷练吴部长的字也是皇军的秘密?
什么?李宁玉没听清楚。
肥原说:王处长发现你在临摹吴部长的字,请问这是为什么?说实话。
李宁玉几乎是第一次露出笑容:我想王处长一定是走错办公室了。
肥原哼一声,朝李宁玉竖了个大拇指:佩服!你的表现真的很好。李宁玉,我跟你说句老实话,如果你最终能证明你不是老鬼,皇军将大大地重用你。话锋一转,大拇指又成了小拇指,但现在对不起,我怀疑你证明不了,我之所以不停地诈你,就是想证明我对你的怀疑。
李宁玉沉默一会儿,没有接着肥原的话说,而是莫名地问:肥原长,我想知道,你上午给我看的吴志国的血书是真的吗?
你看呢?
我希望是真的,李宁玉说,这样他已经证明我不是老鬼。肥原长,请你相信我,只要那是真的,吴志国肯定就是老鬼,你不用再怀疑谁,事qíng可以结束了。
如果是假的呢?
如果是假的,李宁玉gān脆地说,有一个qíng况,我建议肥原长去核实一下。
李宁玉说,刚才她听金生火说他在向张司令呈jiāo密电时,白秘书在现场,并且由白接下后再转给张司令的。李宁玉特别指出:金处长说白秘书接了电报就先看了。就是说,事发之前不仅仅是他们吴金李顾四人知悉密电,还有第五个人,就是白秘书。言外之意,他也应该是怀疑对象。
肥原坦然说: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怀疑他,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他是被秘密地怀疑。
李宁玉说:这我从肥原长请他糙拟家信一事中已经有所预感,你先请他拟信的目的就是要看他的字,但我认为这样秘密地怀疑效果其实不好。
李宁玉认为,公开怀疑具有一种威慑力,老鬼知道自己被怀疑,心里一定会紧张。心里紧张,行为不免要变形,易于露出破绽。秘密怀疑在某种qíng况下也许是有用的,比如他要采取什么行动,不知背后有人,易于被捉住。
从现在的qíng况看,李宁玉说,老鬼基本上不可能采取什么行动,任何行动无异于飞蛾扑火,他不敢,也不会。他不行动,秘密监视的价值就小了,甚至只有负面价值,因为他不知自己被怀疑,心里无碍,反而易于隐藏。
这些都是分析,肥原要她得出结论。
我的结论就是如果吴志国确凿没死,你诈我不如去诈白秘书。李宁玉说,我不知道肥原长有没有像诈我一样去诈过金处长和小顾,吴部长肯定是像我一样被诈了又诈的,甚至用刑威bī。我在想,如果老鬼就在我们这四个人中间,他可能早被你诈出来了。因为你想,现在的qíng况老鬼的一只脚其实已经在牢房里,另一只也是这几天内要进去的,他再顽固、再狡猾、再老道也经不起你诈的,即使嘴上不招,脸上也要招。人总是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到了悬崖边,命悬一线,都是要紧张的。
肥原说:也有人视死如归的,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人。
李宁玉说:可怜我还有两个不成人的孩子,否则你这么侮rǔ我,真的还不如死了。
肥原说:我以为,看在你两个孩子的份上,你确实不该这么硬撑着。你想过没有,你硬撑下去的结果会是什么?把我和张司令都惹怒了。我可以告诉你,识相点,早点认了,我们可以就事论事,不牵连你的家人,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李宁玉说:肥原长,我建议你不妨把这些话对白秘书去说。我认为,如果吴志国确实没有死,你这样去威胁白秘书也许会有意外的所获。
肥原听罢心里似乎有一只角被李宁玉切了去,但嘴上还是不服,你不是说没有确凿证据你不会随便指控人,怎么出尔反尔了?
李宁玉说:我没有指控他,我是在帮你分析,提出建议。
最后,李宁玉qiáng调说:我必须申明一点,就是我说的这些都是在吴部长还活着的前提下。如果他真死了,我还是那句话,肥原长不必再费心,他就是老鬼,毋庸置疑。
肥原在心里骂:我怎么可能不费心,你们两个王八蛋已经叫我够费心的,现在你又给我搞出个白秘书。不用说,即使把她骂成王八蛋,肥原还是觉得李宁玉说的不无道理。让他感到困惑的是,他不知对李宁玉的这个表现该作何看待,是增加对她的怀疑,还是反之?他有点吃不准,看不清。他带着这个困惑离开了李宁玉,心里一点成功感都没有。
懊恼透了,简直!
这天晚上,肥原没去前院找小姐,心qíng不好,小姐糙木不如。心qíng不好,睡意也浅,容易做梦。梦里,肥原几乎把白天经历的事都重新经历了一遍:探头探脑的老鳖、酒醉糊涂的顾小梦、震耳yù聋的枪声、二太太的尸体、李宁玉的侃侃而谈、吴志国的血书乘风而来,随风而去。做梦是思考的孪生兄弟。也正是在梦中受到启发,他知道下一张牌该如何出了。
不过这是张老牌:吴志国的血书。第二天早晨,肥原起chuáng第一件事,即把血书jiāo给王田香,对他说:你去通知白秘书,吃了早饭就召集大家开会,让他们都看到它,并分头找每一人谈话,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王田香闹不懂主子想耍什么鬼名堂,在他看来,出这张老牌难有作为,因为李宁玉已经知道这是一张诈牌,甚至可能还会有反作用。肥原仔细回忆一番,肯定地说:我自始至终也没有跟她说吴志国是假死,她顶多是怀疑而已。想了想,又说,再说,就算她知道也没有关系,我这不是要诈她,而是要看她究竟会怎么判断这事,然后还要看她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事。
说了又怎样?
那要看她是怎么说的。肥原沉吟道,如果她判断吴志国是真死了,然后又把这qíng况跟那些人去说,就说明她昨天晚上跟我指证白秘书纯属于瞎闹,想搅浑水,这样你就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了。
可如果没说呢?
没说就看其他人的反应啊。肥原理直气壮地说,你想,如果李宁玉就是老鬼,以前没这血书,那些人即使对她有怀疑也不一定敢说,都是似是而非的东西,万一说错了呢,不是结下冤仇了,以后怎么共事?现在有了这玩意儿,大家都敢放开说了,这便于我们搜集她的罪证。如果李宁玉不是老鬼,那真正的老鬼看我们怀疑错了,心里一定高兴死了,而且一定会对她落井下石
看来,肥原这张老牌新打,其中藏的名堂多着呢,可谓一箭多雕!
由此可见,现在肥原怀疑的目光已经分散了,他希望这仅仅是黎明前的黑暗。
这是第三天早上,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半,老天爷都替这些人着急,下起了沥沥细雨。
四
王田香冒雨来到西楼,全身湿淋淋地走进白秘书的宿舍,好在雨不大,没有淋湿血书。他把血书jiāo给白秘书,将要求jiāo代一番便走了。白秘书问他去哪里,有点邀请他一起与会的意思,他气恼地说:我哪有时间,出了这种鸟事!
白秘书想也是,部长舍生取义,这事qíng闹大了,他作为冤假错案的制造者,一定面临着一系列的麻烦事。白秘书那天是看过笔迹的,从笔迹上看,明明是吴部长,白纸黑字错不了的,怎么现在就错了呢?他料想一定是他们(肥原和王田香)把收上去的笔迹弄混了,张冠李戴,把李宁玉混为吴部长。真是不该啊,他替吴部长叫冤。
王田香一走,白秘书即召集大家下楼开会。会从大家传看血书开始,自然开得惊惊乍乍的。金生火的反应是一连串的哎哟声,他似乎是被吴部长的刚烈和忠诚打动了心,眼睛都cháo湿了,对李宁玉则是一下子变得怒目相视。李宁玉是砧板上的ròu,理应心惊ròu跳的,却是出奇的平静,那是因为她早见过血书,不足为奇。她不惊不怪的样子,让白秘书非常厌恶,且毫不掩饰。顾小梦的反应很另类,她不关心血书的内容,对李宁玉没做出什么应有的反感,反而对吴部长的自杀与否提出了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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