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时,刑从连才有了反应,他站起身,回过头,面无表qíng地向中年人敬了个礼,然后道:“郑局,您好。”
“小江啊,刑队长来了你怎么不说一声呢!”中年人上前一步,极夸张地拉过刑从连的手,然后重重握了两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老刑!”他说着,又扭头对江cháo说,“赶紧啊,食堂订几个好菜,中午好招呼刑队长!”
“不必了。”刑从连淡淡开口,他边说,边将自己的手从郑局长手里抽出,并将手里的文件袋,双手递出,“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jiāo接杨典峰一案,此案相关资料都在这里,还请郑局长查收。”
林辰回过头。
刑从连的态度太过公事公办,他不仅只口不提永川大学的案子,更催永川警方尽快jiāo接,这好像,并非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果然,听刑从连这么说,郑局长尴尬得说不出话来,江cháo赶忙救场:“诶诶,老刑你急什么,你看这不是刚出了大事吗,我真是腾不出手来啊!”他说着,却偏偏不接刑从连手头的卷宗。
“那,劳烦您派个手下?”刑从连抬眼,望着局长,少见的沉着冷静,不卑不亢。
态度明显至此,郑局长本人,当然很明白,刑从连这是为什么生气,可偏偏,下令将宏景那位心理学顾问带回来的人又是他,他总不能直接给人赔礼道歉吧?
事实上,当江cháo悄悄打电话告诉他,被陈家管家要求带回警局的嫌疑犯,正是在宏景高速上解救方志明女儿的那位时,他心里早就想把陈平那个老头拖出来打一顿,开什么玩笑,把林辰当嫌犯抓回警局,就算他不怕被老刑挤兑,也怕方志明的在天之灵跑来找他麻烦。
“老刑啊,你看这不是刚发生了大案,我们真抽不出人手啊,你就带着林顾问,安心在这吃顿饭!”郑局长说着,再次拉过了刑从连的手。
“烦请尽快jiāo接,我和林顾问可以尽早离开。”刑从连再次qiáng调。
“哎,老刑啊,别这样嘛!”
“抱歉,毕竟林顾问来永川并非因为公事,我们也不过是随处转转,就被当成嫌犯带入警局,如时间待的太长,怕是很容易徒惹非议吧?”刑从连开口说道。
听他这么说,林辰才明白过来,原来,刑从连这么一反常态、态度qiáng硬,是在为他出头?
可是,这样的小事,他经历得太多,从不觉得有什么要紧,为什么他要这么在意?
就在林辰很不解时,郑局长也终于从刑从连肃穆的表qíng上意识到,今日之事,如果他没有确切的表态,一定不能善了。
所以他松开握住刑从连的手,转而面对林辰。
林辰有些惊讶。
“林顾问,真是非常抱歉,今天的确是一场误会,您千万别计较啊!”
中年人的语气诚恳,并且,在说完后,竟然还向他微微躬身垂首,表示歉意。
毕竟由局长亲自出面道歉,林辰很不好意思,他想起身回礼,可刑从连的手,却压在了他的肩头。
从那只手里传递出的分量,林辰理解到,刑从连的意思是,不许站起来,这是应该的,你也受得起。
既然对方道歉了,刑从连当然不会再摆出那张冷脸。
在郑局长重新站直身后,他也将资料收回,并对江cháo说:“既然江队长在忙,我和林顾问一夜未眠,想先休息一下,等您有空了,再来叫我们?”
“诶诶,你怎么要走啊!”江cháo一听这话,瞬间满脸委屈。
“我们不走,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在警队值班室休息就好。”刑从连说完,这才看向林辰。
望着他深邃的眼眸,林辰只好点头。
林辰觉得,整个永川分局的风气,都有些奇怪。
比方说,局长会亲自向他道歉,而就在他刚才,他跟刑从连去往值班室的路中,他还被人qiáng行往手里塞了几颗糖。
值班室里灯光昏暗,不大的房间里,摆着两张简易上下铺。
真正看到chuáng,林辰才觉得困意袭来,他并没有洁癖,既然困了,那么就应该睡,所以他手里的糖放在chuáng头柜上,脱掉鞋子,爬上chuáng。
刑从连却没有睡chuáng,他坐在了靠背椅里,双脚则翘在另一张椅子上,看上去很是随意。
“永川警方,好像很不愿意和你jiāo接杨典峰的案子,为什么?”想起方才办公室里,刑从连只用一个文件袋,便bī得对方低头,林辰想了想,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其实,跟文件无关。”刑从连脱下警服,反盖在身上,尔后侧过头,看着他,“只是和你有关罢了。”
“嗯?”听到这个回答,林辰微微有些诧异。
“永川大学的案子,你怎么看?”刑从连话锋一转。
“非常不简单。”林辰答。
“可以具体说说吗?”
“你觉得一棵榕树下,发现三具相互jiāo叠的尸体,惊世骇俗么?”林辰问。
“非常。”
“那么你看到一具被埋在校园里的尸体,第一反应是什么?”
“普通凶杀。”刑从连如实以告。
“一件惊世骇俗的故事却以平淡的叙述开场,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想要一波三折的效果?”刑从连忽然有些明白了林辰的意思,就算树下的三人是qíng愿被活埋,也必定有人替他们亲手盖上了最后一捧土。
“他现在做到了。”林辰静静说道,可等他说完,他也明白了刑从连的意思,“你是说,江队长他们?”
“他们,大概是真想留你下来,帮忙协助调查吧。”刑从连有些无奈。
“我不明白,我好像,还没那么重要。”林辰实话说是,局长因为想让他协助调查,而亲自道歉,就算福尔摩斯至此,怕也很难享受这个待遇。
听了林辰的话,刑从连目光忽然柔和起来,他看着林辰刚刚放下的糖果,轻轻开口:“因为方志明在调任缉毒部门前,曾在这里,工作过十年,这里的人,包括郑局长本人,都曾是他的同事。”
你揭开了黑暗真相的一角,你令他们的同事不至于无辜枉死,你还救了他们的同事的女儿,你对他们来说,真的非常重要。
陈家或许可以向警方施压,可再大的压力,哪里敌得过你做过的那些事。
这个世界上,钱或许可以买来无数顺从的目光和虚伪的奉承,却永远买不来,真正的尊重。
林辰终于明白过来:“你知道这件事,所以……一定要求郑局长道歉?”
“我哪有要求过什么事qíng?”刑从连哑然失笑,“你以为郑局长亲自下楼,就是为了骂江队长一顿,他是知道自己下令抓了你,特地来给你赔不是的,只是没有机会开口而已。”
“所以,刚才他们在演戏?”
“是啊,永川二局的特色。”
林辰靠在chuáng上,觉得这间警局的风气,确实有些离奇。
“不习惯?”望着靠在chuáng上陷入沉思的人,刑从连忽然开口。
林辰想了想,点了点头。
“以后慢慢习惯就好。”他说完,调灭了chuáng头的微灯:“好好休息,等下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厚重的窗帘,被仔细拉起,房间里,几乎没有一丝光,
耳边很快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林辰伸出手,从chuáng头柜上,拿起了一颗糖,然后剥开了糖纸。
刑从连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起来。
林辰将糖放入口中,轻轻抿了一口。
其实你不必如此,但还是……非常感谢……
第46章 三坟
房间里,响起纸张轻微翻动声音。
林辰侧过身,见chuáng头的调得很暗,刑从连坐在yīn影里,借着一点微光,似乎在翻看什么东西,他于是醒了过来。
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江cháo坐在刑从连对面的椅子上,眉头锁得很紧。
他翻开一点被子,靠坐起来。
“醒了?”
刑从连目光扫来,朦胧得看不清神色。
“几点了?”
“刚过12点。”
听着这话,林辰细算了算,他们才睡了不到一个半小时,刑从连可能睡得时间更短。
而看江cháo的样子,似乎是因为发现了重要的线索,才会迫不得已,来打扰他们睡眠。
“出了什么事?”他问。
“江队长已经查清了三名死者的身份。”
“好快。”
“其中一名死者的指纹在警方资料库中,另两人则是永川大学学生和员工,所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刑从连将手中的资料,分出两张,递给林辰:“你看一下。”
林辰有些讶异,毕竟这是异地警方接到的案件,从程序上说,他们是不便cha手的,可刑从连又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他们看江cháo的样子,似乎确实很需要他们帮忙。
为什么?
他低头,视线落在面前的两页纸上,开始阅读。
此案共有三名死者,他手上拿着的,是其中两名死者的身份资料。
李飒,男,28岁,家中独子,初中毕业后离乡打工,生前是永川大学后勤部一名油漆工。
王诗诗,女,19岁,永川大学数学系学生,家中长女,其下有个十岁的弟弟,王诗诗家境优越,父母双方都是律师。
单从个人资料上来看,李飒与王诗诗,无论是年龄还是社会阶层,都相差甚远,男生太普通平凡,女孩却如明珠美玉,这样的两人,是如何发生jiāo集,又因为什么,会最后双双被埋葬在那颗榕树之下?
想到这里,林辰轻轻捏在纸张一角上,转头,看向刑从连手上。
那么,第三位死者,又会是怎样的qíng况?
“你方才说,有一位死者的指纹,在警方资料库里,是谁的?”林辰开口问道。
刑从连刚才特意提到,指纹是在警方资料库中,而非公民档案里,这点,很奇怪。
“是最后那位死者的。”江cháo抢先回答。
林辰想起树下被挖掘出的最后一具尸体,那似乎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女xing,于是问道:“她的指纹,是什么原因被录入的?”
“因为一起抢劫案。”江cháo说。
刑从连目光微顿,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内容,他抬头看向江cháo,语气很是惊诧:“程薇薇……雅沁珠宝?”
“对。”
“怎么了?”林辰问。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刑从连说着,将最后一位死者的身份资料,递给了他,自己反手去翻从宏景带来的,与杨典峰一案相关的档案袋。
林辰低头,照片中的妇女穿一身gān练职业西装,头发盘起,眉眼间颇有风韵。
程薇薇,女,38岁,安阳学院毕业,雅沁珠宝总经理助理,父母都是普通退休职工。
他将三名死者的资料在面前并排放置,果然,程薇薇和李飒与王诗诗,又很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