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知道了。”
“那么,”栗林抬眼望着她,“我这把岁数,是不是已经学不了钢琴了?”
实穗慌忙摇头。“怎么会不行?我倒觉得这是好事。就算上了年纪,一样可以挑战新事物。”
“这么说,你愿意收下我了?”
“当然。”实穗点头答道。她曾听音乐大学的朋友说,上年纪的人一旦下决心学习,反而更有积极xing,比教小孩还容易几分。况且他们也没指望要成为钢琴家,也就不会有太大的压力。
“哦,你肯接受啊,那太好了,我终于放心了。”栗林那种不自在的表qíng消失了,显然他之前一直担心遭到拒绝。
“不知道是在哪里上课?”
“哦,我带你过去,在二楼。”
走上窄窄的楼梯,两扇房门映入眼帘,一扇是普通的门,另一扇则是和式拉门,看来二楼共有两个房间。栗林打开拉门。
“就是这里。”栗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这是一间四叠半大的和室,靠墙并列着两个衣柜,对面放着一架立式钢琴,在这狭小的屋子里,看起来就像一块巨大的岩石。实穗环顾房间,不禁心想,钢琴竟有这么庞大吗?
“小女的房间也已经很挤了,只能放到这里。我是从那边的窗子弄进来的,费了好大力气。”栗林抚着熠熠生辉的钢琴说。
“这是最近才买的吗?”实穗问。
“是啊,上周买的。”栗林不假思索地答道。听口气,是他为了学琴特意买回来的。这到底是出于坚定的决心,还是一时头脑发热,此刻实穗还无法判断。
“什么时候开始教琴呢?如果方便,我想现在就学。”栗林搓着手说。
实穗有点被他的积极xing震住了。
“我今天已经排了课程,从下周开始如何?听说您周一有空,我们就每周一晚上八点到九点吧。”
“这样啊……”不知为何,栗林却好像不太开心。他抓了抓脑袋,早早地改口叫了实穗一声“老师”,然后问道,“能不能增加点次数?”
“增加次数?一周两次吗?”
“我想再多一点。”
“一周三次?”
“不,我是想……那个,每天一次行不行?”
“每天?”实穗目瞪口呆,禁不住坐直身体,“您是说,每天上课?”
“对,从一周到周日每天上课,另外八点到九点时间太短,再长点好不好?比方说从六点到九点,或者从七点到十点,当然这也要看老师方便。”
“等、等、等一下,”实穗伸手示意他暂停,一边说,“我很理解您迫切的心qíng,可上课的次数并不是越多越好,重要的是课后自己练习的程度。”
“我肯定会充分练习。”栗林的声音充满gān劲。
“这我相信。但现实的问题,是如果只有一天的间隔来练习,不可能顺利学会课程,就算可以,没有切实掌握也意义不大。”
“这样啊。”栗林满脸沮丧。
“依我看,您不必太过心急,还是踏踏实实地耐心学习为好。这样说可能不太合适,可您本来也不是要成为钢琴家呀。”
栗林的眼神莫名地略显不悦,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但他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小声说:“知道了。”
两人商量之后,决定每周一、周四各上一个小时的课。实穗觉得两次也多了,但栗林不肯让步。
实穗告辞出门时,正碰到一个少女跑上楼梯。她应该就是栗林上初三的女儿,圆圆的脸蛋和母亲一模一样。看到实穗,她停下脚步,神色有些吃惊。
“这位小姐是钢琴老师。”栗林向女儿介绍,接着又向实穗说:“她是小女由香。”
“你好。”实穗冲由香笑了笑,她却只象征xing地点点头,随即一溜烟钻进自己的房间。
“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不好意思,老师,别看她长得这么大了,内心还是很孩子气。”栗林抱歉地说。
由香的母亲也同样没打招呼。实穗在玄关穿上鞋准备离开时,她并没有从厨房出来送客。根据厨房的流水声判断,她确实就在里面。
不知怎的,实穗对这份家教的前景有点不安。怀着这样的心qíng,她离开了栗林家。
到了下周一,实穗依约来栗林家授课。栗林摆出一副好好先生的笑脸出来迎接,却没见到他太太的影子。
开始上课前,为确认栗林的音乐基础如何,实穗问了他几个问题,结果远远超出意料——当然是超出意料的糟糕。栗林对音乐一无所知,什么都不会,连音符代表什么音也不晓得。他唯一答得上来的就是:“高音谱号是那个吧?像蜗牛一样的标记。但意思我就不懂了。”
“您学过音乐课吗?”实穗忍不住问,她不是讽刺,而是真心觉得不可思议。
栗林摸摸头发稀疏的脑袋,苦笑道:“学自然是学过,但我认定这玩意儿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所以从没正经听过课。”他叹了口气,语带感慨地说:“早知如此,当时我一定会认真去学。”
“早知如此?”实穗好奇地问。
“没什么,我是说我很后悔。”他赶紧圆了一句。
了解栗林的水平后,实穗按照计划,拿出准备的教材。这本教材叫《跟我学钢琴》,是为四岁到学龄前儿童编写的。
“可能您会觉得这本教材太小儿科,但不管做任何事,打好基础都很重要。”因为这是本儿童教材,实穗怕栗林面露难色,抢先作了解释。但她显然多虑了。栗林听后不仅重重点头,更如此表示:“你说得有道理,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说完,他兴冲冲地翻开教材。
第一天只做了钢琴的触键练习。触键的手指、节奏会有变化,但依旧很单调乏味,栗林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不满,一直依照实穗的指导默默舞动十指。看他的样子,好像只是触摸到钢琴就很开心了。
望着他的侧脸,实穗心想,但愿他这份热qíng能一直保持下去。
随着上课次数的增加,实穗不得不承认自己先前的担忧纯属多余。栗林学习钢琴的积极xing一点也没有减退,从他进步的速度来看,显然他平时的练习量非同小可。栗林并没有特别的才能,甚至可以说很笨拙,记xing也很差,但实穗每次来上课时都发现,他已经切实掌握了之前的教学内容。
一天,实穗离开栗林家后,发觉忘了东西,重又折回。明明课程刚结束,二楼却又传出钢琴声。她抬眼望去,只见窗帘上映出的人影正投入地晃动着。
每周二是实穗去给她介绍栗林的桥本家上课的日子。桥本的女儿今年上小学六年级,实穗五年前从音乐大学毕业后一直教她到现在。这女孩很有天赋,进步也神速,桥本夫妻则归功于实穗教导有方。
一天晚上,实穗正要告辞回家,桥本忽然开口问她:“栗林先生那边现在怎样了?还在上课吗?”
“是啊,当然了。”这时离开始教栗林才过了两个月。“我每周去两次。”
“两次?他倒真肯下本钱。他女儿多大了?”
“呃,那个,不是他女儿。”
“不是女儿?可我听说他就一个孩子……”
“是啊,所以说,其实……”实穗蓦得想起栗林曾请她保密,“我教的是栗林先生亲戚的女儿。”
“啊,不是栗林先生的女儿?原来是这样,这就可以理解了。”桥本一副恍然大悟的表qíng。
“可以理解?”
“对。一开始栗林先生问我,有没有钢琴老师介绍给他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他实在不像是会让孩子学钢琴的人。”
“为什么?”
“他属于那种对音乐毫无兴趣的类型。不光音乐,所有艺术他都瞧不起,平常总说就算那些玩意儿统统消失,地球还不是照样转,还说听音乐、看绘画又不能当饭吃。”
“真没想到。”桥本的话令实穗很意外。这与她了解的栗林差得太远了,听起来简直不像在说同一个人。“这么说,栗林先生没有业余爱好?”
“岂止没有爱好,他对职业棒球之类的体育运动也不感兴趣,时尚cháo流也毫不关心。这话我只在这儿说,和他单独相处的时候,我都犯愁找什么话题才好,结果只能聊聊工作。”
“那他很热爱工作了?”
“说得好听点是这样,但就因为除了工作没有任何爱好,到头来工作上也很吃亏,被部下敬而远之也就罢了,上层也觉得这个人没意思,这就很要命。有的人明明没什么工作能力,就靠着很会打高尔夫,居然也爬到部长的高位。”
“哦。”
实穗想起栗林曾表示很后悔没有认真学音乐。莫非他也意识到没有业余爱好是一大缺陷,于是忽然想到学钢琴?
如果是这样,他在公司的言行应该会和以前完全不同。想到这里,实穗试探着问:“最近栗林先生的qíng况怎样?还是一门心思埋头工作?”
桥本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是啊,他还是老样子。哦不,应该说比以前还要变本加厉。今天午休时他也没歇着,我想他肯定还把工作带回家去做。”
实穗心想,要是他知道栗林在家里忙什么,不知会露出怎样的jīng彩表qíng。
栗林提出想参加钢琴演奏会,是在钢琴学到第三个月的时候。
话题是从桥本的女儿开始的。栗林问实穗,听说她不久就要在一年一度的钢琴演奏会上献
艺,是否属实。
“说是演奏会,其实也没那么高不可攀。是我老师主办的,规模很小,只是内部观摩。”
“但毕竟也是在大家面前演奏吧?也会有观众?”
“有是有,几乎都是亲戚朋友。”
“嗯……”栗林在键盘前抱起双臂,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怎么了?”实穗问。
过了一会儿,栗林终于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实穗。“老师,我能不能也参加那个演奏会?”
“什么?”实穗瞪大眼睛,“您说的参加,难道是指在演奏会上演出?”
“是的,我想在舞台上演奏给大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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