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明华说:“我真是想不通,为什么都是他们生的孩子,他们就不能一视同仁地对待呢?就算现在你的生活方式他们不喜欢,那小时候你又没犯过什么大错,他们到底为什么不喜欢你呢?”
常远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把你生下来,怎么后来都不肯抚养你呢?”
雷明华的神qíng一下子就黯淡下来,她把手从常远脸上缩回来,放到自己的额头上盖住眼睛,好一会儿才说:“他们不是离婚了吗?”
常远说:“离婚了也还是你的亲生父母啊,你是他们生下来的,又不是自愿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他们总得尽父母的责任吧。”
雷明华说:“是我自己不愿意跟他们生活在一起的。”
常远冷笑一声,说:“那还不是因为他们在法庭上推三阻四,想把你判给对方,你才会想跟爷爷奶奶生活的。孩子天生就要父母爱,好好的谁想离开自己的亲生父母呢?”
雷明华叫起来:“别说了,别说了……”她用手捂住眼睛,泪水从指fèng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她哭着说:“我已经活得够没劲儿的了,你还说这些!”
常远翻过身,把雷明华抱在怀里,轻轻地摇晃着,说:“噢,宝贝,他们不爱你,还是我来爱你吧。咱们两个都是没人爱的,我们就自己抱在一起取取暖吧。”
雷明华哭得更厉害了,她钻在常远怀里,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嘟哝着什么,常远没有听清,也并不想听清。他只是像只感到寒冷的小动物一样,把雷明华紧紧地抱在怀里,两个人从对方那里取得一些热度,以度过这个漫漫寒冬。第十一章
中午,普克给米朵的医院打了一个电话,知道米朵今晚不值班,便约米朵一起吃晚饭。米朵不太想在外面吃,便和普克商量好,晚上就在她家自己做饭吃。下班以后,普克直接骑着摩托车来到米朵家。米朵正坐在厨房里摘一些下班路上买回来的菜,见普克来了,让普克先自己随便gān点什么,等着她做好晚饭。
普克也走进厨房,笑着说:“我来帮你忙吧。”
米朵边摘菜边笑着说:“算了吧,你别给我帮倒忙就好了。”
普克走到米朵身边,弯下腰亲了亲米朵,说:“怎么对我有这样的偏见呢?真的以为我什么家务事都不会做?”
米朵笑起来,说:“我知道你最拿手的家务是烧开水。”
普克也笑了,在米朵身边蹲下来,一边帮米朵摘菜,一边说:“以前一个人在国外上学的时候,为了节约开支,常常去超市买一堆冷冻jī腿之类的东西,回家用个大锅烧上一锅,放到冰箱里,每天弄点儿出来热一热夹面包吃。做一次可以吃半个月,连着吃一段时间,见到那种东西就反胃。”
米朵说:“那当然会腻了。其实我知道,有些人不会做家务不是真的不会,要么是懒,要么是没把注意力放在这方面。迫不得已的时候,一样会做得不错。”
普克笑着说:“我承认我是两种类型兼而有之。”
两人说笑着,把菜摘好了,米朵让普克回客厅等着吃饭,但普克却不走,而是站在厨房看米朵炒菜。米朵感觉到普克在含笑观察自己,也不时回过头对普克笑一笑。厨房里充满着一种温馨的气氛,这是米朵和普克都没有体验过的感觉。
普克忽然说:“米朵,我们结婚吧。”
米朵正在炒菜,听见普克的话,不由愣了一下,停下手来,扭头看着普克。普克的表qíng看上去显得很诚恳,不像在开玩笑。米朵愣愣地看了普克好一会儿,直到锅里的菜已经粘了底,飘出糊味来。
普克忙提醒米朵:“糊了。”
米朵一惊,回过神来,赶快挽救锅里的菜。等菜炒好盛到盘子里之后,米朵默不作声地把做好的饭菜端到客厅的小餐桌上,普克也跟着帮忙,然后两人在桌前对面坐下。
米朵看着普克,说:“先吃饭好吗?吃完饭再谈。”
普克想了想,点头说:“好的。”
他们开始吃饭,但因为刚才普克提出的话题是如此严肃,不由得两个人都在心里认真地思考起它的可行xing,饭桌上的气氛因而显得十分安静。
米朵没有想到普克会在这样一种场合提到结婚的事qíng。事实上,在米朵心里,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一个她认为可以与之结婚的对象,直到认识了普克。因为普克的出现,米朵意识到自己xing格中那些敏感、脆弱的部分,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了二十八年却从未觉得幸福是有着她一直感到困惑却分辨不清的原因的。在普克追查陈志宇连环杀人案的过程中,米朵因为普克认识了陈志宇,又很意外地在陈志宇的帮助下,找到了隐藏在自己内心多年的病痛。正是从那之后,在爱和qíng的问题上一直被病态心理笼罩着的米朵,渐渐开始正视自己的问题。她又回到了从心底热爱的医院,开始对爱qíng有了正常的向往,不再一味地躲避在一个封闭的内心世界里。
米朵知道自己喜欢普克,而这种喜欢随着他们之间关系的加深逐渐转变成一种朦胧的爱。当米朵从过去的yīn影中脱身出来后,这种对爱qíng的渴望变得更加清晰。但同时,米朵明白在自己和普克之间还存在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普克内心的qíng感纠葛。普克曾坦白地告诉过米朵他和于小端的初恋故事,那是一段充满了伤害的爱qíng,它在一个时期里,几乎摧毁了普克正常的意志,也因此使普克在以后的多年里,一直无法重新建立健康平衡的感qíng。
米朵清楚地记得,当普克对她讲述了他那段近乎畸形的恋qíng之后,曾对米朵说,再给他一段时间,多一点耐心。米朵完全理解普克内心的矛盾,作为一名医生,她更明白,病症的根源没有去除,即使表面上会有暂时的平静,却无法保证日后不再发作。米朵知道普克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一方面,他有着坚qiáng冷静的意志,能够克服工作中常人难以克服的困难;而另一方面,他又有着脆弱敏感的感qíng,对待爱的关系缺乏足够的信心和勇气。
米朵知道自己对普克的感qíng。对于这个相貌斯文冷静、目光诚恳而专注、看起来不像警察的警察,米朵无法摆脱内心那种绵长的爱恋。她也多少能够了解普克对自己的qíng感,知道如果普克没有以往那段痛苦的qíng感纠葛,他们之间的恋qíng会健康而甜蜜,以这样一种qíng感为基础,走入平凡稳固但是幸福的婚姻生活,应该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qíng。
现在普克对米朵提出了结婚的请求,最初的一瞬间,米朵心里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惊喜,那是她等待已久的一句话,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刻到来了。可紧接着进入米朵脑海中的,就是普克曾对她说过的另一句话。普克请求米朵再多给他一段时间,再多一点儿耐心,以使他能够彻底解决心底纠缠多年的问题。
米朵实在没有把握的是,普克对自己谈到结婚,究竟是被刚才厨房里那种类似于家庭的气氛所感染,还是因为他内心的qíng感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虽然米朵自己并未经历过婚姻,但她从前和章子群那一段无爱的同居经验让她知道,孤寂的感觉可以影响人的判断和选择。米朵不希望普克是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想到结婚,更不希望她和普克之间的感qíng会因为自己的糙率而受到伤害。
就在米朵对于这个问题思虑再三的同时,普克心里也十分不平静。实事求是地说,这些天来,虽然和米朵之间已经发展成恋人关系,和米朵在一起的时候,心里也常常感到幸福和喜悦,但直到刚才在厨房里对米朵说出那句话之前,普克还没有明确地考虑过婚姻的问题。
普克当然知道对于以往的痛苦应该努力抛在脑后,但这并非一件易事,很多年前所受的伤害,直到现在也无法彻底摆脱。也许这和普克本身的个xing有关,对于内心的痛苦,他习惯了独自一人承担。虽然极力想忘却,但实现起来又是如此之难。
更重要的是,普克深知米朵的xing格中有着和自己极为相似的成分。他们都同样的敏感,在qíng感上同样的脆弱,骨子里存在着完美主义的倾向,对于痛苦的承受能力或许远远低于那些xing格较为粗糙的人。在普克意识到自己内心仍然存在某些旧日遗留的问题时,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够给米朵一份安全稳固的爱。普克不能明确自己何时才能做到更加坚qiáng,因而对于婚姻问题,他总是在有意无意地躲闪和回避。
但今天晚上,当普克站在厨房门口,看到米朵像一个真正的家庭主妇一样为他做晚餐时,那种锅勺相撞发出的亲切声响,那飘浮在空气中的浓烈的菜香,还有两个人随意谈笑所带来的温馨气氛,使得普克一时间忽然对婚姻产生了qiáng烈的向往。在那一瞬间,普克猛然觉得这么多年独自漂泊生活,心里实在是倦了,累了,希望能够有一个安全而温暖的小家能够停留下来。
但是米朵的态度却让普克困惑了。在普克面前,米朵从来都是自然不做作的,更不会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价而摆出yù擒故纵的姿态。所以米朵在听了普克的话之后那种迟疑以及略微的淡漠,令普克对于他和米朵之间的感qíng深浅产生了怀疑。普克开始担心,也许米朵对自己的感qíng,并不如自己期望的那么深,也许米朵因为普克曾对她讲述过的恋爱经历,而对普克的感qíng失去了信任和信心。也许……
一顿晚饭几乎是在两个人的沉默中吃完的。饭后,普克帮着米朵收拾碗筷,米朵也不拒绝,两个人一起很快收拾好餐桌,洗好碗。由于一起忙活着这些家庭琐事,刚才饭桌上那种低落的气氛又渐渐消失了,他们重新开始说笑,只是暂时都没有提起刚才所谈的话题,而只谈论一些各自生活中的趣闻趣事。
之后,两人来到了阳台上呼吸新鲜空气。隆冬之夜,室外的空气寒冷但清新,夜空晴朗辽远,半空中悬着一轮浑圆的月亮,月华如水,苍穹中的星光几乎隐匿不见了。远处传来隐约的火车汽笛声,但夜晚不但不因此显得嘈杂,反而越发安静。普克和米朵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深冬的夜色,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后来还是米朵先开了口,她低低地说:“真美,真安静。”
普克说:“是啊,有时候看到这么美好的事物,简直想像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罪恶和丑陋的一面。”
米朵凝视着夜空,说:“这种时候,让我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可以很接近。”
普克转过头望着米朵的侧面,说:“米朵,我……”又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令普克很想对米朵说一句表达qíng感的话语,但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就在嘴边了,仍然还是说不出口。